close
U1235P2DT20070816115714.jpg

「橫越流過夜空的銀河,那座小橋的名字你知道嗎?為了相愛的牛郎織女,喜鵲架橋讓他們相會,我們效法這段中國古老美麗的傳說,製作了這個節目,在倆人互相意愛的同時一樣能.......」
鵲橋




──我現在可以說是:只有視覺在走著。不知不覺地,有很多東西映照在我的雙眼:雨中矇矓的大廈、彎彎曲曲的行道樹、搖搖晃晃扭曲的櫥窗....。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吹打的雨中走著。應該是正在下雨吧。也下在我身上。大概都濕了吧,頭髮、大衣、裙子、鞋子都濕了,然而,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要走到哪去?

雖不知道確切的位置,但我感覺,總有一個我應該去的地方才是。 

.........這裡也不是.........這裡也不是..........尋找著某處,只有視覺找著,遊盪地找著;視覺拖著我漂蕩,拖著我走著。    


P131.

突然,一段聽慣了的旋律竄入我的耳朵,強行將我的意識拉回。原來是一個被同伴拋下的醉客,靠在香煙店的鐵捲門上,小聲地,一次又一次唱著同一段小節,對著並不在那裡的某人,帶有情感地,溫柔地、溫柔地唱著。

好懷念呀,這首「Star dust」。

對我這個,沒什麼特別的才能,只是個剛進電台第二年的播報員而言,會被提拔為新節目的DJ實在是鯉躍龍門。而「Star dust」正是那新節目的主題曲。

每晚到了凌晨三點,就會播這首從星期一到星期六都相同的主題曲;隨著音樂,個性各有不同的DJ將花一小時的時間,順暢地開始播送這個為聽眾架起戀愛橋樑的新節目。

我一個小小的電台廣播員,混雜在藝人、自由DJ、落語家(日本傳統的說書人)、影評人、陶藝家等各式各樣豐富的臉孔之間。當初,因為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豪華的節目企劃案會找我當主持人,所以跟節目製作人拜託好幾次說:「應該有比我更適合的人選吧。」卻只被安慰說:「嗯,看看狀況怎樣我們再考慮。」而我的腦海裡只有:「真想快點辭了。」的念頭,腦袋一直在碎碎唸。

P132.

因為呀,我本來就不是很機靈,又很不會連珠炮似地講出一連串的玩笑,想說廣播員,只要照著稿子唸廣告、新聞,或氣象預報等等就好了。口若懸河地講一堆自己的近況呀見解呀,這種事跟我扯不上關係,對我來說根本是天方夜譚。

然而,不知是離奇還是諷刺,我這種笨拙的講話方式,卻奇妙地受到聽眾的喜愛。我想著,再做一陣子就好、再做一陣子就好,不知不覺地我也做了三年了。這三年來,一星期裡其他日子的主持人不知換了幾個,但負責星期三時段的我卻還是一如往常。可是,我怎麼想都還是覺得自己不適合當主持人。因為笨拙而有人氣,那怎麼說都應該不會長久的吧,鋒頭過了就會過氣,我自己是這麼冷淡地看待著。


「橫越夜空流過的銀河,那座小橋的名字你知道嗎?為了相愛的牛郎織女,喜鵲架橋讓他們相會,我們效法這段中國古老美麗的傳說,製作了這個節目。互相意愛,卻遠遠分離的戀人們,這一小時的愛的節目,將為你們傳達愛的訊息........」 

P133.

──曾幾何時,「鵲橋」已經變成電台的招牌節目了。

可是在這三年中間,我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了。雖說擔任深夜DJ的工作,但我仍然是一個小播報員而已,更何況我是在一堆想當DJ的前輩面前做事,不管幫忙做晨間轉播節目或午間娛樂節目的助理,或者唸廣告詞也好,我都跟自己說:「我可以做、我可以做。」這才慢慢消化掉這些工作。比起被人家在背後閒言閒語說道:「這種態度真令人反感。」對於傍晚新聞的播報員確定由其他人出任,更讓我感到失落。原本想負責新聞的我反而走向藝人路線。真諷刺。

只要吐露一點苦水,也會被播報課的人扭曲成討人厭的自大的話,跟導播商量換跑道,說是在製作流程上他不能對上面的企劃有異議,也不能幫我講話,結果,要說我有什麼小小的安身之處的話,只有技術人員他們了。

他們能夠輕鬆地聽我講話。因為技術人員有很多不是電台專屬的班底。

那個人也是。從專門的公司以契約派遣過來的,負責節目錄音和剪輯,往往要做到半夜。高高的他,有著一張容易親近的笑臉。

P134.

每週三的深夜,或者更應該說是每週四的清晨,在冬天還很漆黑的時刻,我做完DJ的工作後便準備回家,這時在我招不到計程車的時候,總是會有個人會出聲叫我:「既然同方向就搭我的車吧。」這個人就是野本先生。電台裡的女孩子都說他是「誰都載送的快遞公司」,儘管有著這樣略為輕浮的風評,但那時我認為他是可以讓我坦誠以告的人。

我向他坦承說,自己做DJ做得很辛苦,他聽了馬上回應,說自己做技術人員,背後也有讓人冷汗直流的狀況發生過。為了安慰我,他說了類似的笑話給我聽。我們聊得樂不思蜀,連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廳都進入早餐時間了都還自顧自地講話;聊到一半,看看周圍的桌子,才突然發現餐廳的氛圍不一樣了,連這種趣事也發生過;也曾經到野本先生熟人開的小酒吧,兩個人包下打烊後的店舖,一直喝酒喝到早上。 

好快樂啊。

那時,我一心一意地想給他看看自己好的一面。同樣在那個時間,我除了對方的好之外,什麼都看不到。

從我先開口聊說:「自己適合做DJ嗎?」之後,不到兩個月,在一個初夏的夜晚,野本先生在我公寓前面下了車。 

P135.

那晚,野本先生炙熱的身體覆蓋著我,我感覺到盛夏降臨在自己的上方。

兩個月來傾聽我說話、點頭附和,和我一起談天的他,在那晚之後就常到我的公寓過夜。然而相較於先前的體貼,取而代之的是,他似乎變得對我的任何話語都感到厭煩,只是聽聽就過去了。

但是,對我來說,這樣就足夠了。我告訴自己,一定要知足。就算他連敷衍都做不到,也總比一個人好,就算我工作上遭到什麼批評,只要之後野本先生能聽我講講話,我就能微笑以對。我真單純啊,人都是這樣的。

有他鼓勵我的話,不管是DJ或乞丐,我都做得下去。「鵲橋」這個節目,也是因為他說繼續下去看看我才做得下去的呢。

然而就在那個時候,節目裡來了許多奇怪的聽眾投書,讓我對於DJ這工作更加厭惡。

「妳和沼田先生正打得火熱嗎?」

「祝妳和沼田先生過得幸福。」

P136.

奇怪的投書。這麼說來,「鵲橋」星期一播出時段的主持人也叫做沼田,電台裡的人常去他開的店,他人又很會講話,而且店裡常有藝人來,所以知道不少八卦的樣子。以前在錄音室導播曾跟我介紹過他,之後在員工餐廳還是哪邊也見過兩、三次,儘管如此,怎麼突然有人寫什麼祝我跟他幸福這類的東西,真搞不懂,感覺真差。

可是,不管怎樣因為那時我腦子裡都是野本先生的事,便不特別放在心上。比起這些事情、比起任何事情,我更關心今天在電台能不能遇到野本先生,或者他今天要不要來我家等等,這才是我最在意的。

但不知為何,某天節目正在播出的時候,從副控室那裡,眾人的耳語偶然地透過耳機傳來。

「鷺沼素子搭上沼田了?」

「因為這個誹聞,星期一播出的時段,節目特別熱烈呢。」 

「是喔~什麼什麼?那個人是素子小姐的戀人嗎?真的嗎?」

「托這事的福,星期一的收聽率一躍而起呢。」

「可是,這事是真的嗎?」

P137.

「沼田那邊,好像不盡然覺得這是壞事,還踴躍唸著這些嘲諷投書的樣子,而素子小姐裝作都沒看到嗎?」

「裝作沒看到而已吧,說不定她這人很厲害呢。」

「可是,事情都傳開來了,也瞞不住啦。」

「ㄟ~你是說星期一的沼田嘛。那我這個星期一想聽聽看他的節目。」

玻璃窗對面的錄音室,好像忘了關裡外對話時用的開關。笨蛋,幸虧如此,你們講的話我通通聽到了啦。錄音室的女孩們,轉頭看我這邊的時候,趕忙裝出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她們滑稽的模樣我看得一清二楚。

真鬱悶,我試著去找野本先生聊聊好了。我跟他說:「好像有奇怪的流言耶。」

「沼田?啊,我知道他呀。我有時會跟他去喝酒,是個不錯的傢伙。流言這種事你不在意的話不就好啦。」

當時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對我來說,只要別讓野本先生不高興就好,既然如此,那這個話題我就不再跟他提了。

P138.

我,從沒想過如果萬一自己懷孕了會怎樣。

不。或許是我刻意不去想這件事。如果現在懷孕,才開始小有名氣的DJ,肯定會成為扒糞的對象。電台跟播報課的人,大家會怎樣諷刺我可想而知。或許,這個播報員的工作也會不保。比起這些,比任何事更重要的是,如果造成野本先生的困擾,要是責任追究到野本先生身上,如果我成為他的負擔的話........。

因為害怕,我裝做沒有發現的樣子。事實上,四個月前生理期就已經停止了。

「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我會試著這樣武斷地想呢?還有,既然不可能發生,為什麼還坐立不安的跑去找野本先生談談呢。

「或許是我搞錯了,但說不定我....」

搞不好不說還比較好。

「..........也還不確定吧?」

他曖昧地避免回應,只是接二連三的抽著菸。不高興地把臉別了過去。

P139.

「哈囉,各位聽眾!為大家架起愛情橋樑的『鵲橋』的時間又到囉。我是負責禮拜三播出時段的喜鵲DJ鷺沼素子,請多指教呢。

這個禮拜的素子,又出差錯了。在做一場歌謠秀的助手時,把出場藝人的名字給介紹錯了,好丟臉喔,大家笑我吧。

今晚從十七歲的牛郎那裡,送來很棒的情書唷。他的戀人,也就是今晚的織女,轉學了,不知她有沒有在收聽今天的廣播呢?..............」 


不去醫院就能解決的辦法,我在能想到的範圍都試過了。心想能不能自然流產。像是把十一月天氣的冷水一直開著,整晚人浸在浴缸裡凍得發抖;或者到電台地下停車場的水泥樓梯,故意害自己摔一大跤;跑了好幾家的藥局,把說明書說對孕婦有害的感冒藥、解熱劑、瀉藥全都買回來,一種接一種地吞下藥片。不管把自己搞得如何死去活來,事情都沒有改變,日子還是一天一天經過。

P140.

野本先生所住的大廈的電話,曾幾何時已經換成電話答錄機了。


「素子小姐,請妳別對沼田先生出手。」

「和沼田先生同居的流言是真的嗎?真意外。我沒辦法再當你的粉絲了。」

「你們還是趕快結婚的好。我為你們加油。」

「兩個人一定要一起上節目喔。」

不管哪封投書都開始寫這種話了呢!於是被製作部長叫去辦公室,而課長跟導播也坐在那,桌上一堆投書,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電台盡心想要培養你做好播報員的工作。但在那之前需要妳做為當事人的自覺。」

「我才沒有那樣的閒功夫!」我忍住想大叫的心情,只是深深地低頭賠不是。

P141.


「橫越流過夜空的銀河,那座小橋的名字你知道嗎?為了相愛的牛郎織女,喜鵲架橋讓他們相會,我們效法這段中國古老美麗的傳說,製作了這個節目,在倆人互相意愛的同時一樣能.......」


之前看了書知道,如果肚子裡的小孩變得太大的話,就沒有辦法墮胎了。我下定決心,心想不去醫院是不行的了。

我坐著電車,去隔了五個城鎮的街上找婦產科。要是遇到認識的人,倉促之間該說些什麼好呢?我抱著膽怯的心情走著。

終於進去一家小小的醫院,在發著冷光的診察台前的我,雙腿發軟,被護士催促了好幾次。

「~呃,這個不是懷孕,可能是壓力太大引起的。我開一些荷爾蒙給你,你再觀察一下看看。」

醫生的話,一如我所預期的,讓我從所有的問題裡解脫了。 

搞錯了!搞錯了!我沒懷孕!這樣一來,一切一定可以回到跟過去一樣。

P142.

我有種想放聲大笑的感覺。

很奇怪吧。我當時是真的這麼想──想說所有的一切都能回到原本的樣子。


「鵲橋」現場播出的日子,一定遇得到野本先生。他總是在星期三做剪輯做到深夜。雖然這陣子不知為何常是其他技術人員來代班,但我想應該是他會出現的時候了。 

星期三的晚上。終於在電台遇到野本了。雖然我們說好在電台樣子別太親密,但那時我高興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他的身旁跑去。 

「野本先生,我找你好久了。之前也去過你住的大廈,但這陣子你好像沒回家?我電話也打過好幾次,但都是電話答錄機。」

「在台裡不應該講這些事情吧。」

「可是我不管如何都想直接找你講話, 一下子就好,請跟我到走廊。」 

「我會再用電話聯絡你。」

「野本先生,哪,聽我說幾句吧。」

「能不能請妳別這樣呢?我現在正在工作呢。」

P143.

「工作那種事就別管了,哪,聽我說。我沒有懷孕。是搞錯了。」

「.................」

「真的,醫生幫我診查過了,是搞錯了。」

「................所以呢?」

「?」

「所以?」

「所以,那個,我以為連野本先生也在擔心。」

「這種事,你直接找沼田談談不就好了嗎?」

「沼田........你在說什麼呢?」

我,在把話快要說出口的那時,發現他講話突然顯得很見外,感受到他用冷漠疏離的眼神俯視著我。  

彷彿在說:「我已經用不著你了。」他的眼神冷漠到連血都會結凍。

我們之間的真正的關係,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明明知道,又突然這麼恰巧地搬出沼田啥的來擋話。

「那麼,時間就快到了,您還是快去錄音室吧。素子小姐。」

P144.

語氣怎麼說得比我們相愛之前還要見外。

有傳言說,你住到總務課某個女孩子家裡去了,而我能向誰確認呢?


「哈囉,聽眾們!今晚的織女究竟是怎樣的人呢?連我也既期待又擔心的一小時............」


──心都空了也還能做DJ的主持工作嘛。呵呵。

說什麼為各位聽眾架起戀愛的橋樑?鵲橋DJ?想把戀愛的煩惱說清楚嗎?你也想試著讓自己更坦白嗎?思念肯定能傳達?

真好笑吧。講得好像多懂戀愛似的。我真會裝。

──是呀。對我而言重要的才不是什麼DJ的工作。這種事隨便怎樣都好。我也不是想當DJ而成為DJ的,對我來說,只有他才是重要的。

P145.

那天晚上空虛的DJ,比平時多講了一堆不搭嘎的傻話,白白浪費了一小時,卻得到前所未有的好評。

「唉呀,聽起來真好笑。素子小姐,很順暢喔。」

「發生什麼好事嗎?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呢。」

「之後都像這樣主持節目吧。」

「辛苦了。」

「辛苦了。」

收拾好之後,大家各自散去,但我還留在播報課的桌前一直坐著。等守衛喊我坐電梯時,天都已經亮了。

──這一個禮拜,我去電台都持續著這種狀態,這一個禮拜只是空虛地把原稿唸出來,正確地說應該是這六天的時間。

到了第七天,星期三又到了。

為了準備「鵲橋」的現場播出,星期三必須要從下午九點開始討論和整理聽眾投書。這天傍晚,我表現地比平時星期三還要低調;由於太低調了,沒有讓任何人起疑,我穿上大衣,跟著下班的人潮離開,以平常的步伐走出電台。

P146.
 
肩上背了一個略大的黑色掛肩式提包,裡面有跟往常一樣會放的鉛筆盒、筆記本、字典、喉糖、口紅、指甲油、零錢包、手帕、香煙,還有一罐藥瓶。

「VITAMIN COMPOUNDS 120CAPSULES MADE IN USA」

(綜合維他命 120顆裝 美國製)

裝在藥瓶裡的是,混了好幾種的百餘顆安眠藥............。

*

至於是什麼樣的藥?這個嘛,我也不知道,總之是很多的安眠藥。只去一家醫院的話,是沒辦法一次拿這麼多的。得換醫院拿,用各種偽裝的名字收集才拿得到,很花時間。即便是電台工作人員常去的醫院,也只能拿到十二顆,跟別處比起來的好處是,那裡不會追根究底地問你拿藥的理由。我想這是因為電台有很多人因為工作時間不規則,會有失眠問題,常到那醫院拿藥的關係吧。

P147.

去了好幾間藥房,每一間都沒有擺什麼像樣的安眠藥,取而代之的是,店家老是想要推銷的各式營養品。

可是,總算還是收集到一整罐的藥了。

全部加一加的話,嗯,少說也超過一百顆才對。

有了這個,我總算能結束自己的生命了。有它的話,我總算能夠解脫了。活在這種有我沒我都無所謂的地方,太辛苦了。 

──怎麼回事,我好像從剛剛就一直在同樣的道路上來來回回好幾次。那棵被雨打得歪七扭八的行道樹,剛剛就看過了呀。那個身體扭成那樣的、站在櫥窗內的模特兒假人,剛剛也有經過的樣子。可是,又好像有哪裡不同......

呃,我怎麼了。剛剛半途進了家店嘛。是的,是咖啡廳,一家放了大花瓶的咖啡廳。因為有花瓶遮著,從櫃台那裡看剛好是死角的座位,就坐在那裡點了杯咖啡什麼的。還是說是別的?總之搭著某種飲料,試著吞了一點藥片下去。

P148.

總之不管怎樣,藥效有開始發揮一點作用,應該是安眠藥沒錯。但吃了之後和我所預期的不同,不會想睡,只覺得頭暈目眩,感覺,有種無可奈何的倦怠感。身體燥熱到令人反胃。得趕快找個地方,把剩下的藥通通吞了才行。 

啊啊,好倦怠呀。

........為什麼我不在自己房間裡把藥痛快吞了比較乾脆呢,為什麼還在這種地方閒晃呢。

得找個地方才行,找個可以確實死掉的地方。海?海那種地方不行的呀,搞不好死了都沒人發現,這樣一來,我真的死了的事情就沒人知道了。如果沒人發現我,沒人能確認我死了,那我就不是真正死了嘛,我說的對吧?
  
在房間自殺的話,可能電台會有人來找,死之前被發現是不行的。但我希望死了以後一定要被找到。 

P149.

要是在我房間吞藥自盡的話,一定會在要死不死之間,無意識地撥打野本先生的電話號碼。然後,就會又聽到電話答錄機的聲音。

我可不想鬧假自殺,找人來阻止我什麼的。這可不是什麼鬧劇,現在才來這種逢場作戲的安慰太晚了。

擺出一臉安慰別人的樣子,這不是為了我。裝作我是為你而安慰你,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罷了。

我說啊,野本先生。有所算計的親切,我從你那裡聽得都煩了呢。溫柔什麼的,這些都只是工具而已啊。

而且這工具,只要是用在名為女人的對象身上,不管用幾次都管用呢。

哪,野本先生。對你來說,我沒有必要是我對吧。

如果我現在打電話,即便你罕見地拿起聽筒接聽,你會回答什麼我很清楚。你會說:「......所以呢?」對吧。跟那天一樣。

P150.

就是啊,在那野本先生不知來了多少次的房間裡,有著沾染上回憶的一切,有著和野本先生聊天時提過的所有人名,有著和野本先生一起看過的全部街景、大廈、馬路、車輛。這一切的一切,從那一天起,持續地命令著我,不斷說著:「我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你。」所有的一切,以及比起這一切更強烈的、野本先生的那種眼神,都在催促著我:他的眼神說著:「我從一開始就不需要你。」 

得找個地方去才行。那房間是不行的。那條街也不行。那間店也不行。該去個地方,得找個地方去才行。


──這樓梯是什麼?

好像是在住商兩用的大廈後頭,發現員工專用出入口的門沒關,開了一點縫。從門縫裡可以看到有一道昏暗的水泥階梯向上延伸著,這會通往到哪裡呢?

...........二.............

塑膠燈罩滿佈灰塵的日光燈標示著樓層,在樓梯間的牆上模糊不清地亮著。我慢吞吞地走上這昏暗的樓梯。 

安全門的把手,轉不動。 

...........三...........四.............

P151.

我的跫音反響在這水泥樓梯之間,從遠遠的高處發出回聲;感覺我的跫音走得比身體還要快,回聲之中,好像在催促我,還不過來嗎?

我知道了。現在就去。我沒辦法爬那麼快。感覺自己好像走在綿花上似,兩腳除了慢條斯理地舉起之外不能更快了。

...........五..........

聽得到某處傳來的音樂聲,或許是這層樓的卡拉OK吧。或許是從另一棟大廈傳來的也不一定。

這是棟什麼樣的大廈呢?樓梯間放了三盆枯掉的觀葉植物。

要不要往下走呢?可是往下走也是要走呀,我已經受夠了。現在什麼時候了?

過了十二點了呢。是「鵲橋」的節目run down表完成的時間。會有人發現我不在嗎?

那篇投書,是跟播放用的投書混在一起放導播桌上的嗎?還是在垃圾桶裡?不只寄給我,連星期一到星期六「鵲橋」各時段的製作單位都收到了的樣子,總之大家都因為那篇投書而騷動起來。

前天有人寫信來說:「聽說擔任星期三播出時段的DJ鷺沼素子,墮掉星期一時段的DJ沼田的孩子,是真的嗎?」 

P152.

播報課的課長為此慌張得不得了呢。

課長還說:「這種流言一直出現,事到如今,你還是在節目裡解釋清楚吧,否則聽眾不會平息的。」 

為誰解釋?要我解釋什麼?我能說的就只有野本先生的事,要我在節目裡頭把這件事說清楚嗎?聽眾平不平息是怎樣?幹嘛要平息?為了誰要平息?

──簡直是笨蛋。

DJ的工作是在做什麼的呢?課長?

...........六...........七............

安眠藥放到哪去了。確實有帶著吧。沒有半途忘在哪裡吧。放在側背的包包裡頭的白色小手提包,在那底部我把藥瓶跟化妝品一起放著,.............有了有了,幸好沒忘記。

...........八..........

樓梯間日光燈的燈光熄滅了,偶爾又像想到似地突然閃爍一下。過了一會又亮一下,又熄滅。

P153.

..........那女人的舉止,我好像在哪見過,對了,跟老鼠一模一樣,赤裸裸的展露敵意卻帶著一絲緊張不安。

昨天早上,有個女人似乎正等著堵我,在我上班時靠了過來,說是有話要跟我說,而且非到四下無人的地方說才行,於是我被拉到第三編輯室去,一到那裡,她突然開始跟我道歉。

「對不起,是我不好。最早素子小姐和沼田先生的流言,是我寫在投書上的。那個,我本來只想開個小玩笑,那個,另外也是因為覺得你們蠻相配的關係,對不起。請妳不要生氣呢。」

她是在收發室的一員,也就是處理郵件,把寄到電台來的信分發到各節目的部門。她叫什麼我忘了,但大家都叫她信子。如果是她的話,是有機會把自己寫的投書混進來,或者加筆變更別人的投書,這並不意外。

可是對我而言已經無所謂了。

比起這些事情,我比較想快點從第三編輯室出去,因為那裡是野本先生經常使用的編輯室。

P154.

「請等一下,素子小姐,不過昨晚的投書不是我寫的。我沒寫素子小姐墮胎的事情。真的。是播報課的人認識看到素子小姐從婦產科走出來的人,雖然他們這麼八卦,可是我沒有想要弄成這樣。因為我相信素子小姐不是那種人,我會站在素子小姐同一邊,請妳明天一定要在節目上否認這件事情。」 

對於這個有著詭異執念的女人,我在推開她的同時說了:

「那種事怎樣我都無所謂。」

這一瞬間,她的眼角拉得老高,從剛才到現在親密得很詭異的口氣也突然變了。

「妳等等。昨晚的投書,果然是妳寫的吧。這次換妳打算利用沼田先生嗎?這可不行呢。」

自己做壞事有罪惡感,便認定別人也肯定在暗地裡搞鬼,這話果然不假。拜她之賜,我才終於發現到,這好幾個月以來一連串的謠言,原來是那個叫沼田的DJ自導自演。

P155.

「已經太遲了,昨晚在節目上,沼田先生已經說了,鷺沼素子小姐是好像有戀人,但我不是她謠傳中的對象。現在誰也不會相信你的計謀了。」

誰相信什麼?

誰不相信什麼?

對於茫然若失的我來說,這些離我很遠很遠的事。

信也好不信也好,隨便大家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等等,素子小姐,那個,請妳明天清楚地在節目上否認這一切。不然再這樣下去的話,沼田先生的立場會很為難的呀。等一下,那這樣的話,我們說好那封投書就別在節目裡唸了好嗎?」 

──那女人難道要在電台裡到處這麼拜託嗎。

...........九..........

大衣被雨淋濕,變得好重。因為是DJ嘛,想說穿得誇張一點也無所謂,就虛榮地買了這件白色的人造皮草。現在整件濕透變得很重。手也很重。全身都重得我無可奈何,重到想把身體拋出去倒下好得到解放。就已經這樣重了,卻為何感覺有什麼在把我往上拉呢?我在爬樓梯嗎?還是在爬斜坡呢?意識越來越矇矓,分不清楚。越來越高,更高,更高.........然後就往下降吧。 

P156.

...........R..........

還剩一點。抬頭看上面的樓梯,好像在終點的暗處,有個像門一樣的東西。  

那上面應該是屋頂了吧。

鐵門。太暗了,找不到把手在哪......


風!

突然,在開了的門的另一端,吹著強風。然後激烈的雨滴跟著打了過來。

到屋頂了。

這裡應該就是我該去的地方吧。

好藍呀。

這裡什麼都好藍呀。大貯水槽......水管......水泥地....鐵柵欄.....

不用再爬樓梯了。我可以睡了。

變紅了。怎麼了。這裡是哪裡呀。

啊,這個柵欄可以開呢。你看,在這裡這樣拆解開來,再推開後我就能再往外走了。
 
P157.

風好強啊。

從哪吹來的,又要吹向哪去,風向不停地飄動變化著,讓我目眩。

嗯,這裡是屋頂的邊緣吧。遠遠下方跑的車子,看起來小得不像真的。

再一步,往那邊走就可以了。

從一個沒有必要存在的地方,消失吧。

什麼呀,原來在這種地方,有我的去處呢。

你看。就差一步。


「真.是.麻.煩.呀。」


腳邊傳來女人的聲音。

一種具有穿透力,不可思議的聲音。

有人在這裡!?

──她剛剛說的是......麻煩.....嗎? 

P158.

麻煩?是說我嗎?

沒有我也沒差,像是不存在於世上的任何地方似的我,是個麻煩嗎?

誰呀?

藍色的頂樓。藍色的水滴。藍色的廢棄物。藍色的鐵皮。

那陰廕處有人。蜷縮在那裡,從單薄的大衣衣擺下有雙細長的腿,藍色的人影。  

是這女人嗎?

好像跟我差不多年紀的,看起來沒什麼自信的,是這樣的女人在出聲說話嗎?

為什麼?

什麼叫麻煩?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什麼嘛,妳什麼都不知道,像我這樣不存在也無所謂的人,隨便都有一堆人可以代替的人,不管到哪裡都沒有必要存在! 


不知為何想對著什麼大叫。我不知道自己是對什麼在不爽?又在憎恨什麼呢?我心中的惡意正向著某處前去,就在自己都還搞不清楚的時候,舉起了我的手腕,把肩上的包包往那女人丟去。

P159.

包包往那女人頭上偏飛過去碰到鐵柵欄,這撞擊撞開了包包的栓鎖,一瞬間,鉛筆盒、字典、更裡頭的包包,在藍光的照耀下在空中浮現,然後緩慢地緩慢的向下墜落。

往看起來不像真實的的微小車輛和細細的馬路墜落。

就像垃圾似的。

代替了我掉了下去。


耳邊激烈的雨聲一起灌了過來。

驟降的雨滴一顆一顆地被霓虹照亮映出好藍的光,形成數千光束所映成的銀河,流過大廈之間的黑暗夜空。 


.............啊,是天上的銀河。

過去每週,我倒背如流地重覆說出:「橫越夜空流過的銀河,那座小橋的名字你知道嗎?」

P160.

之前我總是唸得像是在說虛構的事物。我,其實對別人的戀愛故事一點也不關心。對我來說,除了自己的愛情之外,其他事情都像不存在於這世上似的。工作也是,別人也是,連戀愛對象的人生都是如此,漠不關心。 

對我來說,沒有跟我一起生活下去的人存在.........。

只要是女人就好了,他不會想要追求我的,雖然我自認為看穿野本先生的心思;但我自己,也只是要一個能夠鼓勵我的人罷了。或許,就算這個人不是野本先生也無所謂。

對不起,野本先生。

我只要是誰都可以,只想要有個可以鼓勵我的人。 

人,就算是老梗,總是希望有個誰可以來鼓勵自己。 

就算對方心不在焉,也想要有個聽自己說話的人。


「鵲橋」的現場直播要開始了。

或許,也有我能做的事情,在電台那裡還有著。

P161.

像我這樣,哪裡都有,隨隨便便就可以找到替代的人,連這樣的人的鼓勵也想聽的人的心情,不就跟我本身的心情是一模一樣的嗎。

我既不是播報員這種種類的螺絲,也不是DJ這型號的釘子,或者叫做女人這模子所大量生產出來的玩具。有名這樣的包裝紙也無法表現我什麼。

即便如此,雖然只是一丁點,但這世上還存在著,我能夠以我的名字做的、還能夠做的某種事情──我想這樣相信一次,就算只有一次。


──叫住我的女人,請妳告訴我。 

鵲橋在哪個方向?

電台在哪個方向?

身體搖搖晃晃的,不知道自己在哪。

可是,我還想再把我、這樣的我,送回到那裡去。

雖然,製作單位一定找好替代的人了。 

拜託,把我帶回電台。

把這樣的我帶回電台。

P162.






初譯/竑廣 校稿/建元




如果能飛向天空 中島美雪 from JETSIN on Vimeo.



中島美雪LIVE
影片出自「中島みゆきLIVE!Live at Sony Pictures Studios in L.A.」DVD,中文字幕為歌迷添加,原版沒有。購買請至日本亞馬遜網路書局等網路商店:
http://tinyurl.com/dfnyar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瑞文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