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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一丁點一丁點地撿拾著被丟棄的東西,不被需要的玩意──是呀,把我當成麻雀就好了。
寒雀














乙炔燈的燈火真是個好玩意呢。

這樣,有一種靠得住的感覺嘛。日光燈根本比不上,跟這個比起來那些只是個屁。

賣磯邊燒(包海苔的燒烤麻糬)攤子的小哥也是,在日光燈下可看不出來是這樣的美男子喔。哪,小哥,今天生意不好的樣子啊。看你不是一直把冷掉的麻糬一遍又一遍地溫熱。 

因為起風了,雨變成橫向打過來可真受不了呀,今晚。

從快被風吹走搖晃不定的攤子屋簷下,燒烤店小哥探身出來呼叫我。約莫三十來歲的這位小哥,總是把我的事情給放在心上,還會出聲問候我。

「婆婆、婆婆,你下擺在拖地了,沾到水了,裙擺呀。」 

P111.

哎呀?

真討厭呀,這件大衣的內裡又滑上來了。

「你這樣會感冒的,婆婆。你今晚先打烊收工比較好吧?這場雨一下子是停不了的。」

呼,多管閒事的小鬼。

你這傢伙的麻糬,不也沒賣出幾個嗎?你還是趕快收起來比較好吧?但你也不能這麼做,你要是這麼回去的話,只會被你大哥臭罵一頓吧。

哪裡,哪裡沾到水了?

啊啊,是真的。這肯定是在哪一片水窪浸足了水,這內裡把水給吸了上來,變得濕漉漉的。真受不了,死畜生。

怎麼樣,這件格子大衣,還不錯吧。羊毛的唷。不輸全新的衣服齁。我呀,穿著這件衣服,看起來有像哪邊的貴婦吧。 

這是在上個夏天撿到的,我一直帶在身邊。這種玩意兒一到夏天就會全被當成垃圾丟棄。丟的人應該很鬱卒吧。家裡東西太多,結果生了一堆黴菌。說到黴菌呢,就算撢掉也撢不乾淨很棘手呢,橫豎膩了要丟,要是能趁還沒長出黴菌前丟出來就好了。

P112.

呃,這頂毛帽呢也是夏天撿到的。包包裡頭還有一頂。

冬天能撿的東西也很多。因為第一,謝天謝地吃的玩意不會腐爛。一到冬天,這回大家就把夏天的東西一件接一件地扔掉。東西的話一年到頭哪都有的撿。真的真的。 

這個手套也不錯。還蠻高尚的。你看它這樣,還可以套到手肘,指尖這邊太長了我就把它裁掉了,結果呢,最近年輕女孩也跟我用一樣的,這種一刀裁掉的設計。哈哈哈。

可是,現在流行這種的嗎,領子開開的毛衣,對我來說總是不太對勁。管你套上幾件,也還是會透風,害得我得圍了四條圍領呢。

還真是下起令人渾身發寒的雨呢。今年的冬天應該會很嚴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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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要下就下吧,只要在十二點前停就好。為什麼呢,因為我們一到十二點就會從車站裡給轟出來。就算是慢吞吞地到處逃,也頂多逃個十五分鐘而已。最近的車站工作人員,可是絕不留情也不給面子的。在大雨持續下到清晨的夜裡,除了附近之外我們哪也去不了,這樣能撿破爛可就少多了。 

路上有沒有掉香煙呢?


哎哎,忽然變成暴風雨是怎樣,居酒屋都垂頭喪氣似的。真無聊呢。客人都迅速地拍拍屁股起身,搭電車回家去了。有一陣子,車站擠滿了人潮,我在一旁旁觀著這情形,今晚恐怕沒有店家會賺錢了。

沒關係,食物還不成問題,今天也有頗完整的漢堡。正午的時候,天氣晴朗,氣溫暖和,來了一大票情侶,這些傢伙為了裝酷,把沒吃幾口的東西,丟了一大堆。你看,我的這個書包裡頭還有三個漢堡,放到明天也不用擔心,該擔心的只有我的腹部...........沒事,這種事平時常常發生,安靜一會兒就沒事了。

啊,今天稍微,比平常還痛。大概是因為天涼了吧。

P114. 

嘿,你看看,那邊賣烤雞肉串的店家整個無精打采。掛個烤雞肉串的燈籠,居然賣的是布穀鳥(掛羊頭賣狗肉,日文的布穀鳥字又跟閒相似。)可真方便。嘿嘿。居酒屋呀,沒客人的么喝聲怎行呢。悶聲不響的居酒屋就不是居酒屋了。要像這樣,洗碗槽的水龍頭忙到沒空關上,水蒸氣跟油煙瀰漫四周。 


「..........歡迎光臨。」

「是,這邊秋刀魚好了。」

「喂,不早拿起來,熱酒都不知道滾了幾次了。」 

「小姐,這邊還沒來耶。」

「不好意思再等會兒,我沒忘。」

「小姐,再斟一杯酒來。」

............好懷念呀。簡直就像幾天前的夜晚。我,以前在食堂工作過。那時店裡生意好好。

「...........喂,餐點還沒好嗎?」

「這種東西我沒點呀。」

「搞什麼啊,這老太婆,味增湯都灑到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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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老是蹲著,快點送菜呀,妳有沒有想工作呀你。」

「請個年輕的女孩吧,老闆。」

「還真是張憂鬱的臉呀。」

..........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呢。我變得老是頭暈目眩。又是打破陶瓷器皿又是搖搖晃晃地站不住。老是蹲在廚房一角,因為這樣,就被開除了。雖然後來又換了好幾家店,但不管到哪工作,結果都會因為自己老是在休息,馬上就被開除。

我年輕的時候身體可是很耐操的呢。每天只睡三小時,照樣下田耕作,又是帶小孩又是作臨時工。累到可以站著打瞌睡,每天都是這樣筋疲力盡。 

可是呢,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每個月來一次的變成一個月來兩次三次。下腹部老是覺得沉重疼痛,之後便接連不斷地感到頭暈目眩。感覺完全不行了。

「妳可不是那種能上醫院、體弱多病的千金小姐喔。」──從小就被這樣說到大。

「不管肚子多痛,發多高的燒,到庭院挖個洞,把土埋到腰一般高就會好。」會被這樣說,我們小老百姓不管什麼時候都只能和著泥巴,咬緊牙根忍耐之外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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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附近也有土,雖然不多啦,但能容納一人份的地面到哪都有。可是腹部好痛好漲。腰也痛。真討厭。我的那個真是漫長呀。

哼,你以為我幾歲了。雖然大家都叫我婆婆婆婆,我才四十八歲──呃,還是九歲呢──啊,算了,總之還沒五十歲。以前年輕的時候老被說像小孩像小孩,就怕雇主把我當成童工少給錢,費盡苦思裝大人,最近卻是被大家說看起來老。 


「唷,婆婆。今天的收穫是什麼呀?」

舊書報店的老闆每次看到老人,就會想起那被他見死不救丟在鄉下死去的雙親,我跟你這傢伙差不多歲數而已啦。

「你之前拿著的仙克蘭,之後有起死回生嗎?」

「我拿著的仙克蘭?啊,那盆盆栽啊。活著啊。在我的庭院裡健康地活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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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幾天的連休假期之後,一定會有許多快枯萎的盆栽一盆盆被丟棄。新年或盂蘭節的連休假日什麼的,只要有什麼節日到處都是一盆盆被扔出來的盆栽。儘管還沒有完全枯萎,儘管還有生機,放著不管之後,還猛沖猛灌水,這樣做以後覺得沒有馬上恢復的跡象,就片面地覺得:「這傢伙居然給我枯掉!」而丟棄。

怎麼可能那樣,啪啪兩聲,答案就會出來。

撿到那盆仙克蘭的是最近,在什麼連休假期之後撿到的呢?沒什麼大不了的,爛掉的花朵把它拔乾淨,水一點一點細心地澆灌,這樣做的話就沒問題了。馬上就又有新的花芽呢。

呼,大家應該在懷疑,我這樣一個乞丐哪來的庭院是吧。 

別說這種沒見識的話嘛,乞丐也有庭院呀。我才不告訴你呢。那個,幫政府機關蓋高樓大廈的那邊,在那邊的工寮。

雖然說我早就沒力氣做粗活了。

你看,那個叫組和屋的,還是叫組合屋?叫什麼隨便啦,就是那個組合屋向南的窗外,沿著窗邊放了一排盆栽,全部都是我撿過來的,經過我巧手回春救回來的。很可愛吧。用心照顧的話,不管哪一盆都會活得好好的。
 
P118.

我在想,這城市的人好像很討厭照顧修整什麼的。為什麼大家都忙成這樣呢?又只會在想到的時候,像笨蛋一樣把整包肥料倒下去,這麼做沒什麼意義,只會害植物的根爛掉而已。蟲子什麼的,只要隨手摘掉就好了。


「別碰我老太婆,髒死了!」

少年人呀,是你走路都走不直了搖搖晃晃撞上我的,還說什麼呢。

「討厭,乞丐走過來了,走那邊的路啦。」

「放心吧,她能做什麼呢。」

「可是,你不覺得怪怪的嗎,那個人。好噁心。」

「好啦,走那邊吧。」

放心吧,小姐。

就像妳男朋友說的。我什麼也做不了。只是走在路上而已唷。只是這樣而已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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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對我做什麼,即便對我說什麼,我都不會還擊的。

我只是一丁點一丁點地撿拾著被丟棄的東西,不被需要的玩意──是呀,把我當成麻雀就好了。

叫我走的話我馬上就會走的唷。什麼都不用怕。  

是呀,不用怕,這是和你自己差不多的人。

就像妳覺得,自己可以成為大人物;我也覺得,自己可以去的地方到處都有呢。

差不多就像妳做夢想著自己不會變老的那樣,我也做夢想著乞討一點也不悲慘。

然後,就像妳是個有一天會為了某人而生他的孩子的女人一樣,我也是個與生俱來就有想生孩子本性的,所謂女人就是這樣的生物。

小姐。

妳生得下妳男友的孩子嗎?

.............我的孩子們。

我,或許想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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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許並不想生。這麼說來,我是個人渣吧。

不可能當孩子的爸、偶然邂逅的客人的孩子,我沒有獨自生下的骨氣,我呀。

可是,我還是會想要生呀,不可思議地。所以我,得趁自己什麼都沒多想的狀況下,趕快地把事情處理掉,每次都是這樣。因為我知道,自己會開始很想生很想生,這是從自己身體裡頭可以感受到的。

而且要是生下來的話,一定會變得不幸。那孩子也是。我也是。肯定會變得不幸。........我害怕這。

可是,所謂的不幸,究竟是什麼呢?

連稍微變得一絲絲不幸也害怕,我畏懼到這種地步的背後,是否有著相對應的、想要守護的幸福這種東西呢?到底為什麼那麼害怕失去,我想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我怕會變得不幸,而拿掉那麼多的孩子。究竟那時該怎樣做比較好呢。

我,拿過十六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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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醫生罵我,說我這樣身體會壞掉死去,這樣嚇唬我。雖然我那時騙他只動過十四次手術。嘿嘿,但其實拿了十六次。可是也沒死嘛,庸醫,你看到了嗎。

之後經過了一次自然流產後,不管怎樣也不會懷孕了呢。代價是,肚子痛血也流個不停,結果,就沒辦法做這行了。 
 
從醫院回來後,也不能悠閒地躺在家裡睡,因為沒有收入呀。所以就算肚子痛血流不止也要忍耐,出院當天晚上就要出去討生活,就像那陣子的辛酸又原封不動地再次重複著,每天每天持續著。

哪,這應該是報應吧。


畜生,好冷喔。這雙會進水的鞋子可真糟糕。要是哪裡的小吃店可以扔雙塑膠長靴出來就好了,只要一邊不行了,大家就會把整雙給扔掉,只要我各別搜集單邊,湊出還可以穿的兩隻,也就勉強可以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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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呢。

沒辦法,就在這裡小了便再走吧。在屋簷下尿的話,屁股應該不會被雨淋到才對。

這樣真的是老太婆了,一整天都沒完沒了,好像快倒完茶的小茶壺一樣,一點點、一點點,老是像這樣沒氣勢的小便,不知尿了多少次。

接下來呢。雖然有點遠,但今晚好像會冷到骨子裡,就到辦公大樓的後門去翻翻看那邊的垃圾吧。 

有著辦公室和西洋雜貨店的大樓的垃圾場,挺不錯的。那邊呢,每天都會丟一堆廢紙屑出來,這些乾的紙屑拿來當床睡可是再適合不過的。

紙的垃圾可溫暖呢。好溫暖啊。鬆鬆軟軟的,簡直就是上等的嶄新的棉被和墊褥。我啊,每天每天都有新的棉被和墊褥可睡呢。怎麼樣,很了不起吧。

可以的話,幫我把細紙屑收集起來、裝到大塑膠袋後再丟出來,那可就更高檔了呢。啊,算了,我就自己盡量收集細紙屑起來,窩在裡頭吧。

P123.

「某處一個這樣窩在紙屑裡頭睡著的傢伙,隔天早上,被街道清掃車給捲進去死了。」曾聽說過這樣的傳言,或許這也是一種另類的、來迎接臨終的方式吧。 

那這傢伙,不知道幸福不幸福?


那是?

那片櫥窗下有什麼白色的東西掉了,那不是包包嗎?

是呀,是包包,包包。今晚運氣可真不錯。

等等,要小心要小心。搞不好有人站在一旁監視呢,先把東西放在那,等有人撿起時就過來找碴,這樣可就麻煩了。不管怎麼說明自己只是剛好撿到而已,但拾到的人要是像我這樣的乞丐,或是看起來很缺錢的人,對方馬上就會單方面地指著你說:「是你偷的。」就算只是把掉在眼前的東西撿起來拿給對方,對方也會用彷彿被扒的受害者的態度大鬧特鬧。
 
ㄟ,好東西呢。這叫手持包嗎。是女用的呢。這麼好的東西掉了也不知道。失主真是個傻大姐呀。

裡面會裝什麼呢?

P124.

什麼呀,都是化妝品。口紅、粉餅、乳液,這個是塗在眼睛周圍的,然後......,去你的,沒有錢包。這邊的,這個是藥。這是什麼藥瓶呢,雖然裡面的藥丸還一大堆,但標籤上頭寫英文我都看不懂。

算了,拿到就吞了吧。吃下去應該有某種療效才是。

趁失主還沒來找之前,快從這裡離開吧。啊啊,畜生,頭昏眼花的,走不了幾步路了。快、快,非得離開這裡到遠一點的地方不行。

真是的,新鋪設的石磚好難行走,滑溜溜的。幹嘛做成這樣。這種石磚一坐下去屁股馬上就著涼,又硬。與其弄得五顏六色,像畫畫一樣的道路,倒不如放著讓雜草生長還漂亮得多。 

く、く、く、く..........

你看看,最近剛鋪好的道路的石磚,是く字形的呢。往右的く,往左的く,往上的く,往下的く.........。用く密密麻麻拼貼組合起來的道路,行走其上的行人卻只顧著看遠方,什麼也沒察覺到地走過呢。 

P125.

く、く、く、く..........


哪。

有人說乞討三日之後就會上癮呢。

是因為還賺得不錯的關係嗎?

還是因為可以睡覺度日的關係嗎?

還是因為什麼都無拘無束的關係嗎?

嘿嘿嘿........不賴呢。不賴呢。

啊啊沒錯,乞丐這種行業,可真不要說三天,在人這麼多的地方的話,做個一天就足夠了,馬上就停不下來了。

當然是真的。

當了乞丐,可以把「普通」人這種東西,看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讓你看清楚到你不想看的地步。

每個人都汲汲營營地想把某個人,想說只要是別人就好,把他人當作是和自己遙遠的物件,把乞丐這樣的標籤貼在我身上來感到安心。這樣「普通」人的心思,還有曾經也是這樣「普通」人的自己的心思,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一覽無遺。

P126.

當乞丐到了隔天,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普通」人。

會害怕起來呀。

會整個害怕起來呀。

不管換上怎樣華美的衣服,都會害怕到受不了。

────害怕你自己的原形呀。

















P127.













譯/竑廣.建元

圖片為崔白的寒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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