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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AL,ZERO.札.幌的──暴風雪區的──郊.區.的.電.話。 

Te.lelele.....、Te.lelele...........

另一個Miss M 













DIAL,ZERO.札.幌的──暴風雪區的──郊.區.的.電.話。 

Te.lelele.....、Te.lelele...........



──不管男性友人或女性友人,如果彼此都還是單身,那半夜打電話聊天人家也不介意。但,隨著朋友一個、兩個地去結婚(就算偶爾有分手的,後來還是會再找下一個結婚。),可以這麼做的人便少了。總之在電話簿上,又消失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這種時候最知道,身為一個「嫁不出去的剩貨」是什麼感覺。  

「半夜打來也沒關係,要打給我唷。」聽到朋友這麼說時,不免興奮地撥了電話過去。可是,電話那頭卻傳來嬰兒哇哇哇的哭聲。這時候就算人家說不要緊,自己也感覺得出來大家心不在焉,沒法暢談。就算沒有嬰兒的干擾,如果人家旁邊有男主人或女主人,甚至情婦等,總之當你意識到對方有同居人的存在時,突然間就會覺得自己該識相一點。看看時間、想想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是別打了吧,於是把話筒給掛上。

在這種種情況之下,還有一個朋友能讓我半夜打過去;這種電話號碼真是所剩無幾了。

P104.

Te.lelele.....、Te.lelele...........






那時,披頭四改變了我們。

披頭四的傳奇,至今仍被樂壇稱頌,儘管如此... 

P105.

當時已成為常識的披頭四;光是擺出他們的唱片,演唱會就會客滿。不過美雪對披頭四還是不太熟,聽當然是聽過,但一點都不想學他們的音樂;總是用一句:「我沒興趣耶。」來塘塞,毫無理由地就把人打發掉。雖然說,連人家在傳什麼也不知道,但閒聊時卻怕自己不能參與,多少還是裝懂一下。對美雪來說,披頭四是為了她這種怕插不上話的膽小鬼而存在的。

當時美雪通勤上學的學校,只有合唱部、茶藝社、琴藝社這種正經的社團,沒有不太規矩的音樂社,所以常去附近的北大鬼混。由於不是北大的人,當然也不能加入人家的社團,只好看到什麼輕音樂社、爵士研究社等像是搞音樂的社團就去晃晃──現在恐怕沒人記得我是怎麼亂走亂闖了吧。一個無所事事、毫不起眼的外校女生會孤身潛入北大一些不知名的地方,不管怎麼說,跟北大男生多也有關係對吧。囉嗦,這種話就不要講出來嘛,好啦好啦,人家學校都沒說話了,你看校園裡到處都有很多在學甚至出社會的女生來逛啊。這些女生,只要年齡差不多,大部份在校園裡都混得很自然,有的連政治活動都幹了,有的無所事事地只是閒晃,有的做人家的女朋友,有的是當人家的粉絲,有的機靈到拿講義跟本校生一起上課..。唉啊,類似的事很多啦。
 
而M呢,美雪跟她打過幾次照面,乍看之下,你會以為她就是一個溫順的女孩而已。出人意表的是,謠傳說她其實是某樂團團長的女人;而大家只憑外表就下判斷、不去查證,常到她面前拿這事取笑一番。這也是因為鎮靜的M,感覺實在太學生樣了,你很難想像她去混樂團。

當M穿著標準款的毛衣、搖曳著標準款的喇叭裙現身時,她把一疊書本跟筆記扔向麥克風,然後坐在那邊的肥皂箱上。儘管她沒有對任何人露出睥睨的眼神,可是像我們這種只會嬌聲細語的弱女子,看了還是會怕,紛紛閃到旁邊圍觀,保持距離以策安全,連講話都變小聲。

P106.

這次誰要出來?這是唱片裡的哪一首歌?我們要跟這個學嗎?幾個男生開始裝忙,用眼角的餘光偷看M的動靜。眾人馬上安靜下來,乖乖地在一邊看著。

突然,有些不敢出聲卻又出聲的傢伙,在極端安靜的此刻偷偷地問:

「..............團長今天會來嗎?」

「不會來嗎?M都已經來了。」

「要是早點來不就好了。」

「是不是要跟M打聲招呼啊?」

「那我們要跟她聊什麼?」

「聊團長的事嗎?」

嘻嘻,這些人還真好笑..........

在堆滿灰塵的玻璃窗上,處處有著龜裂的痕跡;而穿過這些隙縫的陽光,顯得格外白晢。M慢慢地挪動指尖,把玩著輪轉的白色光線,好像沐浴在聚光燈中似的;靜靜的白光之中,她彷彿在確認活著的實感,拋開所有的蜚短流長,置身在只有自己的遠處。   

P107.

#Fool on the hill

低沉的歌聲慢慢地開始吟唱,眾人的悄悄話跟著停下。雖然,無人的收音機在一旁嚷著,排行榜第幾名又第幾名的消息;可是那沙啞又略為溫潤的歌聲,卻營造出了另一個空間,讓大家沉浸在截然不同的音樂世界。

#Fool on the hill

儘管不知M唱的是鼎鼎有名的披頭四的歌曲,但其中的歌詞卻格外引人注意。

不知又過了多少年,我才在別的地方又聽到這段歌詞,原來是披頭四唱的。可是原版的節奏跟和弦等跟M完全不同,比起她的版本差得太遠了。

那時,總是只唱日文原創作品的M,不可思議地,獨獨以英文演唱披頭四的這首歌。



(影片是原作者Paul McCartney現場演唱版)



Day after day,
Alone on the hill,
The man with the foolish grin is keeping perfectly still,
But nobody wants to know him,
They can see that he's just a fool,
And he never gives an answer,
But the fool on the hill
Sees the sun going down,
And the eyes in his head,
See the world spinning 'round.

Well on the way head in a cloud,
The man of a thousand voices is talking perfectly loud
But nobody ever hears him,

P108.

Or the sound he appears to make,
And he never seems to notice,
But the fool on the hill
Sees the sun going down,
And the eyes in his head,
See the world spinning 'round.

..............

──由於學生運動對就職有不利的影響,這團野火在70年後半就悲哀地轉弱了。

像是餘燼似的、M還懷抱著曾經燃燒過的夢想;可惜不知何處颳來了一陣冷風,自己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等待、只能徒然地躲在力不從心的灰燼之中。  

在內鬥越發猛烈的這段時期,原本揮向警察的鐵管,在過了一夜之後,卻出現在隔壁頭破血流的前同志身邊。顯然過去用來抵抗敵人的武器,現在卻對著自己人的後腦勺痛下毒手。曾經手挽著手、一起示威抗議的佳話,再也不是什麼美談、不是什麼英雄傳說了。這一路走來到底在守護什麼呢?戰鬪,只是在某些事物之間、短暫存在過的東西而已嗎?................ 

P110.

朝夕相處的男人,在數月前被人在暗處蓋布袋毆打致死。從那之後,警方應該是掌握到了什麼線索,從未停止追捕共犯的行動;而軍方也死纏爛打地持續搜索,要把從事學運的一干人等一網打盡。為了保住被這兩方通緝的M,男方親友連夜帶她躲到自己家裡,又把她藏在樂器堆放處的一角,掩人耳目。

從M的臉上完全看不出有這些事,她並不顧念人家有心要保護她的種種恩情,還是一副想去哪就去哪的模樣;當時在校園中閒晃也好,在社團混到半夜也好,常常她不是自己獨自一人。印象中有個跟她好像很親密、像是情人般的男子常帶她出來散步,誰看了都覺得:「小倆口打得好火熱呀。」 

街上流洩著披頭四的歌聲。


....................




P111.

「我啊,是被男人影響才唱披頭四的。我以前還唱Bob Dylan的歌呢。」

隔了八年之後,美雪才又碰到了M。那時她已經跟那樂團的團長分手了。

一度在大馬路行駛、噪音隆隆的路面電車,已經變成造型時髦、沒什麼噪音的地下鐵了;以前賣玉蜀黍的、破爛到有點可疑的攤販,也通通變成掛上彩色塑膠布的小貨車。在薄野(札幌的鬧區),依舊不變的是,送別時熱絡地想留住旅人的情景。 
 
本來北海道就是由許多縣市移居過來的不同族群所組成,談起出身沒什麼不能講的。就算是當地的原住民阿伊努人,也因為人少的關係,變得像移民的一支似的,跟所有的北海道人混雜地共有一種溫暖而輕鬆的同族意識。

「您打哪來的呀,噯呀,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吧。」

女侍們這樣跟客人招呼的時候,往往都不記得客人的答案、不記得對方從何而來。就北海道的同族意識而言,把彼此當成旅人也就夠了。

「那你明天上哪兒去呢。」

「天氣不錯唷。」

P112.

對於今晚如此喧鬧的她們來說,

「當這位旅客再來店裡時,也不知道我們還在不在。」

會為了這樣的遺憾而氣惱。

那樣地看著旅人。

就旅人的感覺,薄野的女孩子可以馬上把對方當自己人看待;這對習氣已深的本州人來說,往往是又驚又喜。 

*本州是日本最大的一個島,位於日本列島的中部,向北它與北海道島隔津輕海峽向望,向南它與四國島隔內海向對,向西南它與九州島隔豐後水道。(wiki)

坐在比鄰的高腳椅上,一群二十歲的女孩們問旅人說:

「要吃這個嗎?」

邊說就邊推了盤碟子過來,上面裝的是北海道鱈魚。女孩們看到旅人腳上穿皮鞋,知道他們這樣走在雪道上面很提心吊膽,也會好心地提醒他們。

「你啊,穿那種鞋子抄那條小路的話,走到一半就走不下去了喔。」

穿著毛皮的女孩莽撞地、用斥喝一般的聲調,拉高特有的北海道嗓門告知旅人適合他走的、需要繞路的路徑。

像這樣格外親切的女孩,有的旅人會誤會成對自己有意思,甚至愛上對方;等到翌年冬天再來向店家探問時...

「那女孩跟男人跑了。」

P113.

正在擦玻璃的老闆,以慣常的口吻如此回答。  

..............

「這樣啊。她們個性如此嘛,會這樣也很正常。她們總是明兒一早就往某個地方去的。」   

這樣一來,全薄野的人都會竊竊私語地拿這事取笑,笑得燦爛不已。



「啊,對不起。今天M妹妹她好像被借走了。」 

別的女人這麼說。狹窄的店門前一陣熱鬧。

店前的客人一身雪白,他們忙著用手拍落頭髮、肩膀、背後上的雪。冷到零下十度的夜晚,想不到雪還挺好撢的,沒讓頭髮跟外套有滲濕的時間。

「唉呀,這種時候也出狀況。」連眉毛也忙著把雪撥掉的男人們這麼說,他們一邊眨著眼睛,一邊搓揉凍僵的雙手,好不容易才在旁邊的包廂坐下。

看不到據說被借走的M,美雪張大眼睛咕嚕嚕地轉,四處看看有沒有M的蹤影。這時吧台有個獨自坐在那裡的女客,美雪狐疑地對她左看右看、想確認清楚。

P114.

「要煮吃的了嗎?」

儘管自己這樣東看西看很不禮貌,不過看酒保的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似乎沒太打擾的樣子;美雪從啤酒箱的影蔭之下看到一扇小窗。

粉雪。

「她不知去哪買東西了,早點回來就好了,烤蕃薯可以嗎?總之拉麵得等她回來才有得吃。」對方這麼說。

「哎呀呀,下雪了下雪了。啊啊,OO妹妹呀,妳特地從岩見澤(北海道地名)那裡過來喝一杯的是嗎?」

一邊大喇喇地到處跟客人寒暄,一身都是雪的M脫下了短外套,用力地甩了一下衣服,掛在勾子上,這才回來高腳椅這邊。 
「不是不是,剛剛路上只能用聽的而已,什麼都看不到。才在想到哪兒了,原來交通號誌在那邊。焦了焦了,這好像很好吃呢。」   

M接過食物,上頭還熱騰騰的;淘氣的她,避免被包廂的客人看到,偷偷包了半個給酒保。「啊,請。」還是一樣面無表情的酒保,酷酷地接了過去,稍微從旁邊咬了一下石烤蕃薯。

「妳也在想,叫我趕快弄點吃的給妳嗎?拉麵要等等喔。待會連好吃的一起送過去,時間上可以等嗎?」

P115.

有線電台低聲播著歌謠曲。

*歌謠曲:廣義的話指日本所有的流行歌曲;但通常指融合西方音樂要素的日本歌曲。 

「.....................儘管如此,你還是當了歌手了呢。真意外。」

鏘一聲蓋上打火機之後,M把煙揮到旁邊去,輕輕笑著。

「美雪為什麼不一畢業就找個醫生相親嫁了算了呢?當時大家都這樣想啊,不是嗎?」

「或許吧..」

美雪撥弄著還沒吃的石烤蕃薯,出聲說:

「可是,M才應該結婚的吧,大家都在傳妳知道嗎?」

美雪在猶豫要不要把那個人說破,回想了一下。M稍微瞇著眼,看了一下美雪,說道: 

「喂。那時大家都以為我跟那個團長在一起對吧。」 

突然被M這麼說,美雪也不好意思馬上說:「對啊。」嘟嚷著不知怎麼回答。M看著美雪笑道: 

「說起來可能像在騙人,我跟他在破屋裡同居的那段日子,我們還沒睡過呢。不是啦,我說真的,因為我們要過的是像童話一樣、美麗的同居生活。」

P116.

守護親友所委託的女人是男人的浪漫。為了死去的戀人而守貞,是女人的浪漫。就像完全接合、毫不抵觸的兩個齒輪一樣,彼此交互運轉著。

「很奇怪吧,我們彼此都裝作不知道對方跟誰睡過。可是他跟誰睡過我全部都知道,他對我的事應該也一清二楚,或許,我們的關係是一種無拘無束的自由狀態吧。」 

像個大人的M感到眩惑。 

「可是,能跟像M這樣的人在一起,很令人羨慕呢。看起來好像夫婦喔。」

聽到美雪說夫婦二字,M的神色顯得有點微妙。 

「結婚是什麼呢?」

「就算別人跟我說是什麼什麼,又怎樣呢...」

「我呢,有好好想過自己喜歡的是誰。」

「M很受男孩子喜歡呢。」

「那是我愛玩嘛。那,我這麼放蕩的人,卻死不跟團長睡,說來可能是在找個逃避的地方吧。」

P117.

「逃避的地方?」

「就是喜歡高尚的人,來場高尚的交往。老實說,睡覺的時候,我們終究還是變成豬一樣的結合,想來還真可悲。」

「沒有到豬那種程度吧。」

「我們不變成豬是不行的。」

說得好像要吐掉什麼似的,M的聲音乾乾的。

「一直以來,手也不握嘴也不親,想說裝浪漫裝到過頭的話就太好了。那個醋罈子就是這麼想。」

「醋罈子是誰?」

「自己這麼愛玩,偏偏就不跟M睡。團長把這當作王牌,想贏過那個人,贏過死去的那個人。」

那傢伙的眼裡沒有我,那傢伙的眼裡沒有關於我的一切,有的只是跟過往親友的競爭罷了....。 

失去隱匿的地方之後,M決定退學,自己一個人踏入職場。原本咬合地天衣無縫、完美運轉的兩個齒輪;那晚,其中一個在看破謊言之後,便自行離去了。 

P118.

「儘管不想要,卻還是想留住逃走的。男人啊,對於要失去的既有事物,總是十分恐慌。」

這男人用來挽回別離的最後王牌,正是讓女人決心離開的同一張牌──這笑話得分也太低了,低到骰子開出來只得一點似的。

「我,真的有想過,自己一直以來喜歡的是誰?每次睡的時候答案都很清楚。」

「M。那妳跟團長說過嗎?」

「雖然我沒說,可那傢伙每次睡的時候應該都知道吧。」

「別說的好──對誰都別說吧。」

然後,這兩個齒輪就脫落了。

誰受傷?誰傷人?說也說不清楚,這般難分難解的寂寞。M乾涸的語調,乾得彷彿能夠遠離這種心境,讓人再也察覺不出;可她一開口,那寂寞的氣息便吹拂過來。POWDER SNOW,讓一切都彷彿SNOW、甚至讓街上人們的嘆聲也彷彿SNOW,輕輕地輕輕地,不依不靠、不附不黏地凍結了;悲傷,從肩膀、從背上,無牽無扯地直直滑落。  

P119. 

「最近有碰到他嗎?」

「沒有,雖然沒碰過面,不過他好像在OO建設工作的樣子。」

能在那公司工作的話,大概有順利畢業吧;至於跟M的往事,對方恐怕絕口不提,這也是可以諒解的。

「好像連小孩都生了。」

「ㄟ。那人當爸爸了啊,真是意外。那M妳呢?」 

「什麼?」

「有找到新的對象嗎?」

「說到這個就不是我愛吹牛了。」

「恭喜啊。誰?誰?」

「太多了,數也數不清。」

「啊,騙人。妳不是劈腿的料嘛。」

「嘿嘿。妳猜勒。」

「那像是店裡的客人,也沒有中意的囉。」

「怎麼這麼說?」

P120.

「什麼,提到客人幹嘛?」

「大家都把焦點放我身上。」

「說清楚嘛。」

「那美雪呢?妳沒有嗎?」

「跟妳看到的一樣,我單身呀。」

「其實是有的吧。」

「沒有呀,就說單身了。」

「沒有經紀人什麼的常私下找妳嗎?」

「我又不是偶像,人家找我幹嘛。我找不到知己就找妳呀,不需要麻煩人家。」 

「妳身邊不是很多好男人嗎?任君挑選啊。」

「什麼任君挑選啊?好女人也很多啊,根本沒關係,一般都是一票女人追一個男人吧。」

「可疑耶。說到哪去了妳。看我這邊。妳的表情是藏不住秘密的,來啦來啦。」

P121.

「說沒有.........是假的吧!!」

「媽呀,妳靠這麼近幹嘛。」  

不知道這邊在鬧什麼,隔壁店的女老闆站在門口呆呆地偷看我們。

「抱歉,和先生,美乃滋沒剩的嗎?討厭,我們店裡的客人,沒有美乃滋的話就太『寂寞』了,雖然有我這樣的女人在。」

酒保從吧台裡面拿出一條美乃滋,美雪幫忙接過來傳給她。這時女老闆突然人來瘋似的說: 

「啊啦──美雪妹妹,妳來做什麼呢?開演唱會嗎?」 

雖然是初次見面,但一開始就大喇喇講話,這種風土人情在北海道很常見,美雪一點也不吃驚,自然地回答說:

「不是啊。是來上電台的。」 

「啊,這樣啊。那您慢用啊。也要來我們的店光顧唷,

和先生,謝謝呢。等下買回來給你。」

女老闆急急忙忙地跑回去。看她樣子,大約二十五、六歲吧。

P122.

「和先生,來杯酒給我。」   

M放鬆下來,點了一杯波本哈伯(威士忌名),美雪看了也跟著追加一杯。

「這邊都沒變呢。」

「可是美雪認識的人越來越少了。」

「M現在是店長了呢。」

「我不管到哪裡,總會隨自己的意思改變的。」

「特別是女人,一結婚就變了,接著男人會因為可愛的孩子而改變。」

「所以沒有結婚的理由啊,不是嗎?原本人就是善變的了。」

M一口喝光了酒。美雪仗著自己小人家兩歲,頓生依賴之心;微醺之後,不經意地、碎碎唸地酒後吐真言。

「那個...。即使我不是藝人,妳也會跟我碰面嗎?」

一邊苦笑、一邊拆開香煙盒,眺望著前方的M,聲音變得低沉起來。

「妳怎麼了?」

「唔.........。

P123.

白天的時候啊。突然懷念地想,在札幌還有沒有剩下什麼朋友,就打了電話給A。」

「啊。那女的,現在在當總經理夫人嘛。」

「然後對方就找我去作客。人家敢邀我就敢去囉,自己臉皮也是蠻厚的啦,不會在乎什麼。」

「然後就被人家白眼嗎?」

「沒有。剛好相反。很親切呢。拼命拉關係。因為對方親切地邀約,我也被請到人家客廳去。結果一到了那裡,附近的鄰居跟小孩都過來湊熱鬧。」

「哈哈哈。簽名會嗎?」

「對啊。事情還沒完。還有小孩拿照相機來拍。可是我討厭拍照呀,有點火大。所以就拒絕了。」

「這樣不好吧。又不是整天都在賣臉。」

「而且,剛剛又打電話來了,大白天地打來飯店打擾。然後她說:『我們這邊對大忙人、大明星的美雪小姐,那種無理的態度,感到非常遺憾。』翻臉像翻書.......有夠奇怪的。」    

P124.

「是喔。」

「講了一堆什麼鄰居的觀感啊、小朋友的立場。我想說我變壞人了。可是.......

後來我想,跟A是連一般的對話都講不下去了,心裡想說,認識的人又少了一個。」 
 
這時,美雪希望M對她說:「沒這回事啦。」告訴她友誼不變的道理;但不湊巧的是,M卻若無其事地回答:

「少一個朋友也沒什麼不好。」

「妳的想法是?」

「我說啊。這件事跟妳是不是藝人沒有關係。打量他人的身價再決定要不要來往,換算對方名利的價值,這些對誰都一樣、都是”算計”。別因為自己是藝人,就自我意識過剩了。」

對誰都是如此,所以對美雪也是。算了,在那種人的眼裡,自己只是有點價值的商品罷了,光這樣人家就滿足了,簡單說就是這樣。 
 
「她本來就是那種人。從以前就是這樣。」

「沒有人會因為心血來潮的懷念就跟妳親密起來的,想開一點吧。」

125.

「..............」

「嗯。要我說的話,是妳沒有識人之明。妳呀,剛才還不是說自己不太在乎什麼嗎?」 

「可是...」

「我雖然不太說人家的事情。不過被奉承的話,不知不覺地會有點爽吧。」 

「嗯。不知不覺中好像會...不對不對。」

「不是這樣的啦。」

「也有像M這樣的朋友在呀。」

「笨蛋。搞不好我算盤才打得精呢。今天店裡來了身為藝人的中島美雪小姐。我還跟中島美雪喝酒聊天。啊,如果能錄下來重覆播放就太好了,就靠這個賺錢啦。」

M哈哈大笑,拍了拍美雪的背。從M掌心傳來的溫暖,讓美雪忘卻了跟A的不快。A的電話,除了消失之外,再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妳現在工作上碰到的人裡面,有聊得來的嗎?」

「這個啊。跟他們聊現在的事可以。不過以前的事就不行了。」

P126.

「想要兩全其美的話不可能的。至少目前不可能。 別說那樣,過去相熟的朋友,大家都在忙現在的事。有朋友可以聊現在的事,就好好珍惜吧。」 

──因為過去相熟的朋友,大家都在忙現在的事。

真是再正確不過的事實了,無話可說的美雪晃了晃玻璃杯,窺視其中互相碰撞的冰塊。 

往這條街去的話,應該能找回什麼吧。 

疲憊不堪的時候,應會像依賴什麼似地憶起這條街吧。

「M也變了呢。」

「變啦。滾滾紅塵,徹底變了呀。」

「M現在工作也很忙嗎?」

「啊啊。大致上都很忙。」

「這樣啊.........」

失望............。

「雖然不覺得膩,但不需要都聊以前的事。」

「嗯..........」

P127.

「所以,妳跟我容易聊得起來是有道理的。太好了。」

「什麼意思?」

「因為啊,我們變的程度不相上下,對嘛?彼此都在做曲藝呀、飯館啊這類服務客人的工作(日文裡統稱為水商賣)。」

「啊哈哈。這麼說也對。」

「那就乾杯吧。」

收入櫃檯內的石烤蕃薯,是半分鐘前才吃剩的,連同下酒的小菜一起夾起來吃之後,才發現整盤都冷掉了。 

不知不覺包廂裡的客人已經走光了,店裡只剩下洗玻璃杯的寡言酒保,還有裡頭呆呆地看著雜誌的女侍一個。 

感覺一陣冷氣竄到腳底,趕緊併攏腳靠上的雙腿。 

「去吃拉麵吧。今天沒客人了。和先生,我也要回去了。」

一樣面無表情的酒保收走兩只玻璃杯,對即將離去的M簡單說聲:「辛苦了。」;美雪跟M跟他點個頭表示要走了之後,便從格局細長的店裡走出去,而外頭紛飛的細雪正吹得激烈。

P128.

M拉緊衣領,邊跑邊往後頭對美雪說:「這邊這邊。」;美雪跟在後頭,一邊想著:「跟當年比起來,妳一點都沒變呀。」一邊氣喘連連地追趕她。 


──「快、快。」

目露兇光、一看即知是刑警的男人正從咖啡廳的樓梯跑上來,客人都感覺得出來有不尋常的聲音接近;而M一聽到他們的腳步聲,馬上就從裡頭廚房的窗戶出去,扶著牆壁跳到停車場的屋頂,又從外頭對美雪招手。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美雪,心想讓M就這樣跑了的話,自己就沒有聊天的對象了;於是心裡默喊:「一、二、三,跳!」學M翻過窗戶跳出去。人到外頭時,M已經像竄來竄去的白老鼠一樣,跑到巷子裡去了。每當M跑到一個轉角,就會突然回頭跟美雪招手說:「這邊這邊。」 


──跟那時一摸一樣,美雪想到這裡笑了一下。

M的身材比當年還像少女,憔悴了些、腳力也慢了些。不過,當我在後頭追趕她、請她等等我的時候,她那回頭招手的樣子,也讓我追上她的時間變長了些。

P129.

經過好幾個轉角之後,看到前方有個燈籠,那是一家大樓旁邊的拉麵店掛的;看到可以避雪的地方,我們趕緊跑過去。  

「哎呀,雪好大好大。妳頭髮也都是雪,快拍拍。」

儘管是深夜了,店裡服務的歐吉桑卻不以為奇地接待我們。

「歡迎光臨。」

「我要鹽味的,美雪也是嗎?那來兩碗鹽味拉麵。」

美雪一邊等麵來,一邊翻幾本旁邊的雜誌起來看;M突然跟她說:

「好瘦喔妳。」

拿著漫畫的美雪,聽了以後正襟危坐地說:

「因為我是藝人呀。發胖的話就糟了。」

「妳哪裡糟?」

「不是不是。我雖然不需要像偶像一樣讓自己瘦得皮包骨,可是跟她們站在一起,我看起來就好像牛或豬一樣呢。」

M把蓋麵接了過來。

P130.

「給你豆芽菜喔。」

「ㄟ~? 我討厭拉麵放豆芽菜啦─」

「那豆芽菜要拿掉嗎?」

突然聽到歐吉桑這麼回答,美雪嚇了一跳,聲音都變小了。

M靠過來說:

「你啊。把身體弄糟的話,辛苦的是自己。」

被M這麼一勸,我小聲地回答說:

「可是,我不想吃豆芽菜嘛。」

「別再說豆芽菜怎樣了。重要的是你把身體弄壞,到時會有數不清的人取代妳。」

「妳還真敢講些我不愛聽的。」

「什麼靠人氣吃飯的行業啊,妳啊,要是被觀眾覺得膩了,不過是用過即丟的『衛生紙』罷了。」

「唔,妳說的對。」

「把身體弄壞還在自鳴得意。要知道掌聲都是一時的,拍拍手之間觀眾就把妳給忘了啦。」 

「沒錯。」

P131.

「可是,被大家遺忘之後,妳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多吃點豆芽菜吧。」

「別再提豆芽菜了,一直唸唸唸,不會把身體弄壞就是了。」  

「嗯。請保重身體唷。」

拉麵店位在觀光客不知道的巷子裡,儘管有柵欄的門口改建過,生意還是不夠興旺,客人要找到這裡都不容易。

「啊,那扇窗戶抬高一下。就在下面。抬高一點就好。」

站在火鍋前的歐吉桑一邊說,一邊又啜飲了一口酒。

「我說啊。我以前都是混進妳那邊的學生宿舍去吃拉麵的。」 

「以前的M呀?」

「對啦對啦。那個,想再吃一次嗎?」

「很想啊。那拉麵可好的呢。雖然麵條很糊。」 

「又很脹。」

「可是,卻好吃到不可思議。好想吃。」

「我也想吃呢。..........那要再混進去吃嗎?兩個人一起去。」 

P132.

「..........穿制服嗎?」

「噗哈哈哈...........。啊,說幹就幹吧。」 

「要是曝光的話,我會被雜誌大幅報導:中島美雪,變裝偷吃被抓包。」

「連皺紋什麼的也曝光嗎?」

「啊,你說了,你說了禁語!」

「好啦好啦。皺紋又沒什麼好羞恥的。」

冰箱上頭堆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日用品跟收音機,滾石合唱團的歌聲混著雜音播放著。

「..........我會唱披頭四,雖然是受到男人的影響;不過Bob Dylan我之前就在唱。」

「我居然用那麼破的日式英文在人前唱過歌,一想到就臉紅。」

「妳現在還唱嗎?」

「不了,Bob Dylan沒再唱了。」

「那誰的歌妳還唱呢?」

P133.

「只有我自己的歌吧。」

「了不起呢。」

「這就好像,

或許就像用別人的話來敘述自己的事吧,換作歌唱就更難了。」

「...............或許吧。」

「M,妳最近都不出來唱了嗎?」

「只有寫歌而已。」

「那演唱呢?」

「沒唱了,但是有寫歌。」

「為什麼?只是寫歌而已呢?」 

「唔。都是寫寫而已。」

「好可惜喔,浪費了。」

「妳會改變歌唱的方式嗎?」

「我只照自己的方式唱。」

「那就對啦。我的話,偷偷在公寓唱就好了。」

黎明破曉了。

P134.

細雪紛飛之中,兩台計程車分別駛往不同的方向,一台往城外的公寓,一台往車站前面的飯店。






從拉麵店的日曆撕下來的紙的背面,上頭寫著M的電話號碼;偶爾、雖然只是偶爾,我會攤平這張捏皺的紙,在半夜撥打看看這支電話。

ZERO.札.幌── 

Te.lelele.....、Te.lelele...........

「M?今天也寫了新歌嗎?」

Te.lelele.....、Te.lelele...........





P135.












譯:竑廣

圖片(粉雪)來源:
http://relax-relax.cocolog-nifty.com/blog/2005/12/__827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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