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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顆大顆的雨滴落在歡樂街(鬧區,亦常指高級風化區。)的十字路口,計程車陸陸續續地開了過來,等著遲歸的醉客。客人出來了,媽媽桑在一旁幫忙撐傘,送他們上車;接著一輛又一輛的車子逐漸遠去,消失在霓虹燈所形成的花海裡。



有人陪在我的身邊








大顆大顆的雨滴落在歡樂街(鬧區,亦常指高級風化區。)的十字路口,計程車陸陸續續地開了過來,等著遲歸的醉客。客人出來了,媽媽桑在一旁幫忙撐傘,送他們上車;接著一輛又一輛的車子逐漸遠去,消失在霓虹燈所形成的花海裡。

有的醉客會繼續到巷子裡的店家續攤,由於多數的人不可能一直喝下去,所以越往裡面走,就越少看到他們的蹤跡了;不過流鶯倒是反比例地在增加,像是在打烊的店家門前、酒店的櫥窗前、數棟大廈共用的玄關、自動販賣機旁邊等等,處處可見她們婀娜多姿的身影。這些流鶯通常會穿有點裸露的緊身衣服,展現身體的曲線,在暗夜的街道來回踱步,給路過的男人一瞥她們曼妙的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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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男人會搭上路邊的流鶯,一起往十字路口的另一端離去;有的則是在穿著和服的媽媽桑的陪伴下,坐著計程車消失在道路的盡頭。就這樣人潮逐漸退去,歡樂街又恢復了平靜。

儘管街上還聽得到不知從哪傳來的卡拉OK聲音,可是等著載客的空車卻是一輛也沒有了。

在歡樂街的西側一角,一家已經掛上閉店告示的小酒店裡,有個醉了的女人獨自趴在吧台上面。打烊的音樂在三十分鐘前就已經放過了;店內羅曼蒂克的昏暗照明也已經關掉,改開明亮的日光燈;隨著打烊的工作趨近尾聲,年老的服務生開始清洗杯子。然而,女人還是沒有回家的意思。

「這位客人.......... 這位客人,拜託您,我們已經開始打掃了。」

「唔,再一杯就好,好嗎?要錢的話我有唷。」

「請您下次再來吧。您看看,店都要打烊了,這位客人。」

「我知道啦,要我回家是嘛,真煩人,再也不來這家店了...........對不起,我馬上回家,外套呢,啊,穿在我身上。我了解我了解。」

「感謝您的光顧,路上小心。」

走出關了燈的店面,外頭的世界恍如隔世:街上幾盞常夜燈與街燈的燈光,五光十色地映在被雨淋濕的地面上,好不美麗;連連落下的雨滴,在地面的水窪上點出一圈圈的漣漪,反射其上的彩光隨之裊裊挪動,又不知綻開多少光色花朵。女人踩在百花盛開的光色花圃之上,搖搖晃晃地在街上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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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燈火闌珊的街上,女人一邊走,一邊隨手拉拉已經關閉的店家大門,好不容易拉到一扇尚未上鎖的店門,便冒冒失失地先闖了進去,但隨即就被繫有蝴蝶領結的服務生給拖了出來。

「可是你們店裡還有客人啊。」

「那是我們自己的人,你沒看看板寫什麼嗎?這位客人。」 

「我知道了啦,放開我。」

「快點回去!」

雨又下得更大了。

還聽得到從某處的二樓傳來卡拉OK的聲音,女人瞇著眼睛抬頭張望,找不出哪家店還在營業。她越走越往巷子裡去,毫無目標地迷失在錯雜的巷道之間。

「被這樣的冷雨給淋濕,一不小心又會跟颱風報導那天一樣染上感冒。」儘管女人在心裡對自己提出警告,要注意萬一感冒的話工作又要中斷什麼的,可是在任性的心理驅使下,她還是走偏了回家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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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剛剛為止,女人不知已喝了多少酒,此時酒的後勁全部湧上,她的腳步開始顯得凌亂。因為地上的水窪過於濕滑,女人的高跟鞋鞋跟不意滑倒,害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然後,她就這樣咯咯地笑著,笑自己跌倒的樣子、笑自己一個人在笑的詭異樣子、笑寄給她明信片的卑鄙圭子、笑自己的反擊毫無意義,以致於落到今天這副德性。 

從隔壁巷子來了一對共撐一把傘的情侶,他們看到這個坐在地上的女醉鬼,從旁快速經過。  

女人一邊笑,一邊慢慢地從地上爬起。她靠在閉店的店家門口歇息一會兒之後,又從原方向走回去,儘管路上的垃圾有些礙腳。 

從剛熄燈的燒烤店門口那裡,走出一位年約五十歲的肥胖婦人,她一瞄到醉得東倒西歪的女人往這邊過來,便趕緊把放路邊的招牌燈給推回店裡,再迅速拉下鐵門,躲得無影無蹤。   

酒醉的暈眩感又湧了上來,暈得幾乎讓人快失去意識,女人實在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只突然有一陣想嘔吐的感覺,便蹲在路邊直接吐了出來。

落在頸上的冷雨,似乎有著安撫人心的感覺,但女人一想到這個樣子像是被人同情,便蠻橫地甩掉身上的雨滴,再度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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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似乎沒有減緩的跡象。

「(該去哪兒呢?)」

可以去的店家已經都關了,又不想回去,那個只有自己一個人獨自睡眠的房間,哪能算是家。 

「喂喂.........」

站在小小的十字路口中間,女人試著呼喊看看有沒有人在,但現下卻是一個人也沒有。   

「喂喂........」

根據古老的傳說,在降雪的深夜裡偷偷地對前方招手的話,雪幕之間便會出現命中註定的對象。儘管此時沒有下雪,沒人在意的女人還是小小聲地試著叫喚。

「喂喂.........」

街上只有雨滴扣打地面的聲音,傳回無垠的夜空。女人察覺到自動販賣機旁邊似乎有隻白貓在動,便走過去瞧瞧。

賓館街的巷弄裡,濕漉漉的壁面跟路面上映有霓虹燈的螢光,那些在水面浮動、色彩鮮艷的光線,就像水族箱裡的熱帶魚在游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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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站在關了門的藥局前面, 往自動販賣機的方向一看,剛剛閃過眼前的白色生物,又出現在眼前出現,而對方也正窺視著她。這次總算看清楚了,那並不是白貓,而是穿著白色緊身套裝,裙擺極短、露出修長美腿的一位流鶯。腳穿白色高跟鞋,側背宴會式小包包的流鶯,正膽怯地站在那裡,看那及腰的美豔長髮,不像是日本女人會有的樣子。

「(難道是JAPAYUKI?)」

在這歡樂街一帶,為了要區分本國流鶯跟外國流鶯的不同,特別把外籍流鶯稱為JAPAYUKI。本來這個名字是用來稱呼從菲律賓到日本工作的外籍女工的,不過現在歡樂街這裡有很多外籍女子是泰國人,慢慢的就把從亞洲各國過來的娼妓都叫做JAPAYUKI了。這個時間會在賓館街附近佇足良久的女子,有很多是化著濃妝的JAPAYUKI。

「(什麼嘛,原來不是貓啊。)」

對醉醺醺的女人來說,流鶯所生存的世界比貓還要遙遠,於是她往其他方向離開。而流鶯見女人不是客人,也轉過身去,繼續站在那裡等生意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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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昏暗的巷弄遠處來了兩個像是業務員模樣的中年男子,他們躡手躡腳地往女人這邊靠近,叫住滿身泥水的她。女人雖記不得醉了的自己說過什麼,但對其他人的醉話倒是聽得很清楚。

「是不是該來點餘興節目啊,既然妳都給我們看到了。」

「姐姐,要不要一起去個好地方呀?」

眼見醉醺醺的女人對他們不理不睬,兩個醉漢破口大罵。

「給我注意點,妳這醜女!」

「算了,不管妳了。畢竟是個老女人、老女人呀!」

那兩個醉漢的歌聲都已遠去,而女人還在雨中呆呆地站著,完全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我究竟想去哪,是有人的地方呢?還是沒有人的地方呢?............)」

算了,乾脆找個非同類的生物陪伴好了,剛剛來的時候,不就有一個這樣的生物嗎。女人急忙循反方向回去找,只是她忘了怎麼走到那生物待的地方。是在哪家店門前?要走哪幾個轉角?這些她都記不得了。一直在原地繞來繞去的她,也醉得快暈倒了,就在這時,突然聽到附近有罵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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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種貨色,一萬日圓都嫌貴!」

聽到有人走路時踩到水窪的濺水聲,過去一看,才發現有個穿夾克的老男人。他露出骯髒的牙齒,對流鶯謾罵個不停,但一見到女人走過來,便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後快速離去。

在公用電話的一旁, 那個白貓似的生物靜靜地佇立在那裡。

「(她會是日本人嗎?)」

可能要去別的地方拉客吧,那白色的身影似乎打算離開這裡。女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出聲說:

「那個.......」

儘管已經叫住對方,女人卻不知道怎麼把話接下去。

「那個,不好意思,你知道這裡有什麼店還在開的嗎?」

「?」

那白色的生物,似乎沒有什麼警戒心的樣子,歪著頭看著女人。

「(對方不是日本人。)」

女人確認了這一點,此刻她好像終於找到什麼安全的地方似的,感覺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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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白色的生物,不懂能傷害我的語言,也不會被我說的話給傷害。這個生物,來自跟我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女人再小心地趨前了幾步,仔細地看看,對方似乎還蠻年輕的,大約二十五、六歲吧,或許更大一些也不一定。

「妳工作中嗎.................?」

「.............泥好。」

對方似乎剛來日本不久,除了簡單的單字外什麼都不會講。這麼一來,女人感覺更安心了。

「這種地方不會有人經過的,你打算在這裡站多久?」

「...............菜見。」

對方輕輕地微笑後,打算離開這裡。

「等等,等一下,喂。」

女人使出平時慣用的採訪技巧。 

「妳從哪兒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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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

「..............泰國。」

「名字呢?」

女人用手指了指對方。

「妳的名.字。」

白色的生物對女人的話似懂非懂,只是露出曖昧又游移的眼神,而且還敞開胸前的領口,讓胸部顯得更挺,用甜甜的聲音說:

「涼旺六欠遠。」 

「噎?」

「涼旺六欠遠。」 

「兩萬.......六千元?」

女人在想,對方大概以為不管被問什麼,只要會說價格就好了。

「那個,不是的,傷腦筋呢。」

「............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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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生物背好白色的包包轉過身去,跨步就要離開。女人看到對方裸露的後腿因天寒而失去血色的樣子,便使出最後的手段留人。

「喂。」

女人往前跑了六七公尺後,叫住對方。

「喂。可以陪我嗎?陪我一下子就好。」

「?」

「要錢的話我有,真的。」

「?」

「...........在我身邊..........陪我一下好嗎?」

女人把三張萬元鈔塞到對方寒冷的手心裡。

白色的生物看到這種情形,驚訝地呆站著,先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女人,然後又環顧四周,露出迷惑的表情。

過了一秒.........三秒之後............白色的生物甩了甩長長的黑髮,向女人踏出一步。這一步,也是她向悲劇的命運踏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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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酒還殘留在胃裡作怪,肚子不太舒服,瑪麗亞在廣播課的辦公桌上,先暫停整理傳票的工作,到飲水機那裡給自己再倒杯茶水。

握著塑膠杯的手腕外側,有些擦傷還在刺痛,看來昨晚在柏油路上摔了個大跤了;手肘跟膝蓋都有傷,外套也沾上了泥濘。

早上在陌生的賓館房間裡醒來時,已經過了六點了,驚慌之餘趕緊回去自己的公寓換衣服,好不容易才在九點半上班時間之前趕到公司。作完在當地商店的促銷廣告跟公開錄音後,又回到廣播課繼續作行政事務;這時上早班的同事都已經走了,只剩下一個來打工的女大學生還在。瑪麗亞靠著落地窗,面向冬日稀薄的陽光回想,自己昨晚到底去過哪些地方,只是腦中的印象很零碎,拼湊不出完整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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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不知去了幾間不知名的店家,連打烊後都還繼續去找下一家喝,大概還記得某家店的日光燈在亮的樣子。之後去哪兒了呢,遇到了流鶯,然後說了什麼的樣子,好像有說什麼話吧。接著就因為想避雨,找了附近的賓館過夜。

想到這裡,瑪麗亞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記得進房間的時候,流鶯理所當然地就開始脫衣服,露出誘人的白腰。眼見情形有點不對,瑪麗亞嚇得先逃進浴室,只是也不可能在裡面待太久,後來出來的時候,又從床上逃到床下,但流鶯還是越靠越近。然後,然後自己就趴在地板上睡著了。 

「(我們沒做什麼吧,應該沒做什麼才是..........)」

瑪麗亞反覆地跟自己這麼說,全身都出了一陣冷汗。腦中只有床、化妝台、放在房間裡的錄影帶、煞風景的賓館房間等印象,模模糊糊地,不太連得起來。

再仔細想想,還記得流鶯小心地衣服掛好;窗戶那裡有外頭霓虹燈招牌透出的餘光;還有錄影帶放完後,流鶯似乎還盯著一無所有的畫面的背影,以及她白嫩的頸背。而自己醒過來的時候,人正趴在大抱枕上,往化妝台那裡一瞧,發現四張千元日幣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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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著雨的早上冷霧瀰漫,流鶯曾經存在過的證據彷彿也被洗散,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為了這段零碎的記憶所支付的金錢究竟值不值得呢?說實在瑪麗亞也不知道。但是,她那對別人懷著恐懼的自我,確實在一瞬間得以放鬆,得以安安穩穩地睡一頓好覺,這樣的感覺,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感受過了。

只是,自己應該不會再去那種地方了吧。

那個流鶯今晚應該也是站在路邊等客人吧。在不同的世界所發生的一切,似乎都往冷霧的另一頭逐漸遠去,和自己的距離越來越遠。

喝完水之後,瑪麗亞又回到桌上繼續工作。走廊傳來吵吵嚷嚷的人聲,看樣子工作人員已經收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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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是日本的鬧區一景,照片來源:
http://www.yado.co.jp/tiiki/fukuoka/nakasu/nakasu32.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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