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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花──?莉花──?」

第六章 心音







「莉花──?莉花──?」

HOA媽媽用嘶啞的聲音在後院叫著,莉花聽到後放下編到一半的竹籠,把腿上的竹屑撣落,大聲回答:
    
「WANN?」(越南話:是?)

莉花站了起來,只是左腿還不是很方便,不過傷也差不多快好了。

她現在住的地方是一間差不多八個褟褟米大的臨時屋,裡面沒有鋪地板,像蠶室一樣排了幾張雙層床,一間可以住八個人。女生住的有三間,男生住的有四間,另外還有煮飯洗衣的地方。這裡的人從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到快七十歲的老先生都有,彼此不管有沒有血緣關係,大家都像個大家族一樣生活在一起,吃住、工作都在這個竹製品工廠裡。    

P186.

在竹子跟稻草搭成的屋簷下,男人們在二十個褟褟米大的工作小屋內製作竹製家具;鐵鎚跟鋸子敲敲打打的聲音不絕於耳,小屋裡面的機器也不間斷地用滾軸刨出一條一條的竹皮,工作十分忙碌。

莉花小心避開一個又一個的水窪,繞了點路才走到正房,她出聲說:

「什麼事?HOA媽媽。」

被運送竹製品的卡車載到這裡已經一個半月了,莉花在和大家相處一段時間之後,耳濡目染地也稍微學會了一點當地的語言;儘管當住在一起的室友聊天時還是聽不太懂,不過基本的日常會話還可以就是了。經過這一段時間,寒冷的季節性霧雨也結束了,取而代之的是熱到讓人發汗的日子越來越多。
 
在竹工廠主要負責算帳的是HOA媽媽,工廠的主人是她先生TUONN。TUONN每天都要用卡車載竹製品出去,一直送到晚餐時間都還不能回到家。 

P187.

那天一邊命令男人一邊叫他們把莉花抬到車上的女人就是HOA媽媽的長女TANN。TANN把莉花這個腳受傷走不動的外國人載到這裡的小屋之後,親自為莉花治療;等到莉花比較能走的時候,又問莉花需不需要載她回去,只是莉花一直頭。TANN便跟父親商量,讓莉花跟女工們一起住,之後又準備好替換的衣服跟鞋子給莉花,實在幫了不少忙。

TANN有五個孩子,其中七歲的女兒RONN跟四歲的小兒子HOM對莉花都很感興趣,這些日子以來這兩個小孩都充當莉花的小老師,教她這裡的生活習慣跟語言。

編竹製品的技術難度並不高,不過莉花做的速度還跟不上已經熟練的員工,所以多半做些雜工來幫忙。工廠就位在一片廣大的竹林裡,不管是需要作竹製品或搭蓋房子,都直接拿附近的竹子來用就夠了。早上四點左右員工就會起床,莉花會幫忙把他們工作時用剩的竹屑收拾起來,拿到灶爐去當燃料,另外還要用扁擔幫忙搬東西,每天的工作差不多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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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去市場交貨,妳也一起去吧。順便買件春天穿的襯衫也不錯。」

HOA媽媽從外表磨損的皮包裡拿了一點紙鈔給莉花握在手裡,然後張大她嘶啞的聲音喊人,大步走向工作小屋那裡去找今天負責開車的員工。 

莉花沒跟工廠裡的任何人說她身上還有三百元美金的事。她原來穿的香奈兒套裝跟鞋子在受傷時都沾到血或泥土而弄髒了;而且,因為這兩件東西不適合在這裡穿,加上TANN看到時好像蠻羨慕的,於是莉花就送給她。莉花身上的錢有一百美金是藏在那件中古外套的內裡,另外的兩百美金則是塞在內衣裡面;她想說在這裡生活可能會有不時之需,所以還是小心把錢藏好,因此誰也不知道她身上有這筆鉅款。

如今莉花是以一個身無分文的流浪者的身份出現,所以TANN她們才對她備加關心。莉花擔心一旦被人知道自己身上有這麼多錢,說不定對方的態度馬上就變了。她擔心TANN她們一直以來的溫柔,會因為見錢眼開而突然露出充滿心機的嘴臉,這種人情的轉變所帶給她的恐懼勝於失去金錢的損失,她實在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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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莉花對自己身上有三百美金的事絕口不提,也不去想要怎麼用它。總之現在待在親切溫暖的竹工廠裡,自己就跟其他人一樣好好工作、好好賺點錢就夠了。這裡的薪水雖然微薄,但是要應付日常開銷倒是不成問題,住在一起的女工們也都還有餘錢可以寄回家,大夥兒算是不愁吃穿、生活安定。

曾經身為日本人、曾經當過編輯、曾經有過深愛的人,這一切都忘了吧,現在自己只是一個被人家在路上撿到的雜工,要為了在這裡生活而好好努力。穿著暗紅色的長袖襯衫、黑色褲子、頭戴NON(注:越南傳統斗笠,呈圓錐形。)、腳穿塑膠涼鞋,莉花現在的樣子就跟這塊土地上的人一模一樣,沒有任何不同。

看到這一帶根深入地的竹林,莉花不免想起兒時生長的家鄉也有類似的景象,不過這裡的竹子比日本的大多了,向著四面八方恣意生長,既茂盛又壯觀。這些中南半島的竹子,經過萬物枯萎的寒冬之後,在新的季節裡又重新染上一片新綠,生生不息的模樣,讓莉花感覺整個人又回到堅強成長的兒時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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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A媽媽找來了會開車的兩個男人、TANN和另外一個女工。後頭RONN跟HOM也跑了過來:

「你們要去哪裡?」

「也帶我去嘛。」

兩個小孩子賴著莉花撒嬌。TANN對他們說:

「你們兩個留在家裡,到一邊去。」

身為他們母親的TANN下了命令。

「那要早點回來唷。」

「等你們回來一起吃晚飯喔。」

兩個小孩天真無邪地笑著說。

竹棚、竹椅、竹架子、竹簍等等種類繁多的商品在卡車後臺堆得跟山似的,接著卡車就往市場出發了。坐在莉花旁邊的TANN悠閒地抽著煙;另外一個女工不怕行車顛簸,靠邊坐坐就睡著了。

車子一路上揚起滿天飛砂,先跑了一小時坑坑洞洞的爛公路,再轉到小路的腳踏車車流裡巧妙地連續超車三十分鐘,之後便到了市場。這裡處處都是兩層樓高的舊樓房,狹長的巷道兩側都是賣家具、賣小東西的商家,綿延近百公尺;莉花一行人來回去了六家店,把預訂的貨品一一交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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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時候車子在一間家具行旁邊的小路停下來。莉花他們走過成排的攤販,到裡面賣吃的地方。狹小的店裡,大家都蹲著把豬肉跟青菜混煮的蓋飯迅速扒光,隨便吃吃了事。接著TANN、女工跟莉花三個女生想去買點東西,便擠進擁擠的人潮裡去逛攤販了。

市場裡柑橘、香煙、蒜頭、生薑、馬鈴薯、豆子、蛋等等都裝在竹簍裡供客人選購,攤商跟客人交易的聲音此起彼落、人聲鼎沸。TANN幫小朋友買了小鐵桶跟小鐵鏟,同行的女工買了梳子,莉花也用HOA媽媽給她的錢買了一件短T恤。 

樹蔭下的餘光有如點點塵埃一般地灑落,莉花她們穿過攤商喧囂的喊聲,經過幾個轉角,走到了比較寬闊的巷弄。莉花總覺得這裡似曾相識,停下腳步四處看看,眼下此處的水溝淤積了不少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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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花?妳在找什麼?」

TANN和女工穿越人群走了過來,跟著莉花東看西看,卻也沒發現什麼稀奇的東西。

不過莉花的目光倒是一直停在剛剛經過的三層樓建築上。這棟建築門面不寬,門口光是一扇玻璃門就佔了整個店面,門上還用金色的字體寫了招牌──這是莉花一個半月之前從這裡出來籌錢之後,再也沒有回去的地方,正是她之前住過的廉價旅舍。

之前為了籌措一個禮拜的住宿費用,莉花拿了手錶出門賣錢,想不到賣價出奇得低,結果卻把機票給便宜地賣掉;然後,她就此消失在這條巷弄裡了。其實莉花一直掛心欠帳的事,可是那天她迷路了,要她走回去付錢她也不知道怎麼走;更別說後來到了竹工廠,連到市街上的機會都沒有,工廠到街上的路途又太遠了,要用走的走回旅舍也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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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一樣還是到處都是攤販,只是青菜賣得比之前多,來往的行人跟攤商也不再穿著綿裡的外套。人潮雖然眾多,但似乎沒有人認得莉花的樣子。 

「怎麼了,那就是旅舍而已啊。」

TANN看著莉花問道。

「........難道妳之前住在這裡?」

莉花點點頭。

「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喔,好。那我們再逛一下就回到卡車那裡,妳辦完事情之後就到剛剛停車的家具行那裡等我們。」

「嗯,知道了。」

TANN帶著女工又回去人群裡逛街。

要莉花裝做沒事地經過這間旅舍是不可能的,她的個性不會這樣。她老是掛心那些積欠的金錢會不會害到旅舍的人,比方說可能是坐在櫃台的女人要賠給老闆或怎樣,也許人家還要做工賠償也不一定;如果真的害到人家,莉花是不會原諒自己的,所以她也很小心地保管身上的錢,就怕沒了不好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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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沒有權利為自己安排什麼下半生了,就是留下這筆錢又有什麼用呢?也沒有夢想或未來不是嗎?不希望再有人因為這樣的自己而受到傷害啊。)」

儘管初春的陽光明媚,但莉花卻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能走向旅舍。

「SIN-ROUI.......」(越南話:對不起......)

衣著簡陋的她推開門走到裡面,疑惑地看著櫃台後面有沒有旅舍的人在,這時從被舉起的雜誌背後探出了一張臉,正是第一次來這裡時負責登記的女人。

「要幹嘛?」

女人無禮地一邊翻著雜誌一邊說話,待她正眼看到莉花時,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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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害得莉花也跟著緊張起來。

「SIN-ROUI、SIN-ROUI。」(對不起對不起)

莉花連聲道歉,也不管那女人說了什麼便急躁地大聲說:

「我會付錢的。不過不好意思,可以讓我先借一下廁所嗎?」

莉花指著走廊裡面說著,她內衣裡的美金可得找個隱密的地方拿出來才行。

「請用您自己房間的廁所吧。」

女人把鑰匙放在莉花眼前。

「耶?」

櫃台的女人笑容可掬地一邊拿出鑰匙,一邊又用不流利的英文再說一次:

「妳,房間,有廁所,請用。」

莉花大吃一驚,從那天之後難道她的房間都沒被動過嗎?明明旅舍的人跟她說過沒錢的話就不能再住下去,但是,會不會從那時候就一直累計她的住宿費到現在,所以才沒清掉她的房間嗎?要真是那樣的話,積欠的金額就會出乎意料地龐大,恐怕這次也付不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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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我應該付多少錢呢?」

女人簡單地回答說。

「這個月都已經付清了呢。還是您要付下個月的份呢?」 

「付清了?」

「您的行李都還放在房間裡面。」

會有這樣的事嗎?自己不是在付不出房租的那天,找黑市找到最後就不見人影了嗎。 

莉花狐疑地走上樓梯,上去一看,果然房間就跟當天一模一樣;唯一不一樣的只有床單有換,而且不但洗過還用熨斗燙過;其他像是在機場被割破的行李箱或者之前從濱海飯店拿錯的絲綢長袍都還在,連拿來包那件長袍的報紙都完好如初地放在那裡。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莉花呆若木雞地站在門口想。這時從樓梯間聽到有人跑到櫃台,並且大聲地喊說:

「信件!信件!」

P197.

送信的人又跑上樓梯,把信交給莉花。莉花一看到上面的筆跡頓時感到晴天霹靂:

『給上田莉花小姐』

這筆跡她瞄一眼就馬上看出來了,翻到信封背面,果然有著她懷念的名字:

『矢澤圭』

一瞬間,莉花想起太多太多的往事,不自覺地眼眶濕了,雙手顫抖地趕緊把信封拆開:

『給莉花:

二月十日,我為了找妳而來到這個國家。知道妳來過這間旅舍所以留信給妳,並且拜託櫃台,一旦有妳的消息就馬上跟我連絡。除此之外,我也一直在這附近找妳。』

「(圭來到這裡了,而且還找我找了一個月。)」

知道圭的用心,莉花感到寬慰非常,當下便全身放鬆地倒坐在地上。

和圭一起回日本吧..............

才剛閃過這個念頭,心裡悲哀的現實就打醒了她。

P198.

「(和圭一起回去?回去哪?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嗎?)」

莉花的胸口滿是乾涸的悲哀。

然後,她把對她來說最後的寶物──這張重要無比的信,慢慢地撕碎了。 

「再見了,圭;謝謝你,圭。我不想讓你遭到不幸,這是我唯一的心願。所以,再見了。」

任憑被撕碎的紙片散落膝上,她下定決心,走出了房間。

只是,當她一聽到門關起來的聲音時,這樣的決心便潰散了。

「圭!」

莉花跑回房裡,四處張望,找著不在這裡的圭。

就是這個房間,圭的確來過;他就站在這裡,思索著莉花的行蹤。 

大顆大顆的淚珠,紛紛從莉花的眼眶落下。

莉花一邊哭、一邊跪倒在地上爬著,把剛剛撕碎的信紙碎片一一拾起,然後小心翼翼地排回原來的樣子,讀著信上被淚水滴濕、模糊了的字字句句:

『這麼晚才來接妳真對不起。妳走了之後,我一直以為妳回去妳原來的公寓。』

P199.

彷彿又回到跟圭在一起的懷念日子,胸口不禁熱了起來。但莉花此時還不知道,接著信中所敘述的事實,將會帶她回到更遙遠的過去。她繼續往下讀:

『後來我去了妳出生的故鄉,想要知道,從很久很久以前,一直傷害妳、操縱著妳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這妳應該也察覺到了吧。我想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或者是因為誰而變成這樣;為了解這一切、為了救妳,因此開始了這段旅程,四處查訪跟妳小時候有關的各種線索。 

一月的時候,我在一家婦產科診所看到一份陳舊的病歷。

三十五年前的七月,有一對雙胞胎在那間婦產科出生,並且以茉莉花作為她們姓名的由來。現在病歷上只剩下存活的那一個嬰兒的名字,也就是妳的名字──上田莉花。』

因為這樣的事情從來也沒聽誰提起過,莉花突然感到有點混亂與慌張。

「(雙胞胎?是我嗎?應該不會吧,我是獨生女啊,不過如果這是真的話,或許就可以解釋母親的那個怪習慣了吧。)」 

P200.

從莉花懂事以來,她一直覺得母親有個習慣不太尋常。那就是在買東西給她的時候,母親一定都會多買一份,像是絨毛娃娃、鉛筆盒或第一支口紅等等;過去她一直以為這只是另外備用的,也就是給她這個獨生女的而已。

現在看到圭的說法,莉花猜想這可能不是什麼特殊的習慣,而是為了另一個死去的女兒所買的也不一定。

儘管莉花努力地想要把過去的事想出個道理來,不過她還是繼續讀到這封信裡最重要的內容: 

『可是,我總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要對妳隱瞞這件事呢?所以又去找了住在新潟的前護理長及妳住在加賀的大伯母,接著再度拜訪診所的院長好幾次,最後從他們的話裡歸納出一個相異點.....。』

當莉花心裡浮現茉莉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失了神,視線也不再追逐信中的文字。 

P201. 

「(另一個女兒?死去的女兒?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那個彷彿在遠處小聲說話的聲音,又出現在莉花的耳邊了;而且,每每在擁抱幸福的時候必定出現的尖銳耳鳴與頭痛也發作了。過去在這些症狀出現後,自己就會進入失去意識的空白時間,所以一直都搞不清楚,那個聲音究竟在說些什麼?又或者是誰在說的?而現在,卻因此清楚地想起了一個久遠之前的畫面。


────這裡是莉花還小的時候住的地方。

小莉花從令人倦怠的夏日午睡中醒來,周遭一個人也沒有。眼前的這一片青綠,究竟是種植在庭園裡的綠竹呢?還是蚊帳本身的顏色呢?她看不太明白。不過她聽的很清楚,在高一點的地方,有竹林因風襲動的聲音傳來。

從隔著和室門的隔壁房間那裡,聽得到有人小聲說話的聲音,母親在跟誰說話呢?聽起來是大伯母的樣子。

「.........莉花也.....」 

聽到自己的名字,小莉花不免側耳傾聽。

「被妳照顧得很好呢。」

P202.

「托您的福。」

「可是,我聽說雙胞胎有著相似的命運呢。比方其中一個受傷時,另一個也會受傷;甚至如果其中一個死掉,另一個也會跟著死去。不過這孩子倒是不受影響的樣子,不像一般民間傳說的那樣。」 

「伯母,小孩子會聽到的,請您別說了。」

「才不會聽到呢,正安穩地睡著不是嗎?就是因為這孩子的關係,才害死了另一個孩子。簡單一句話,這可是殺人呢。不過就算是這樣,她還不是睡得好好的。」

「伯母!」

風變得更大了,竹子被吹得更彎了些;竊竊私語的談話聲,也隨著竹葉窸窣的聲響而跟著消失。

那究竟是在講什麼?什麼是ㄕㄚㄖㄣˊ?年幼的莉花還不懂這個字的意思。 

然後隨著歲月經過、莉花長大,她漸漸地便懂得這個字的意思了。
  
那細微的談話聲,也慢慢地變成自己的聲音,對著自己的內心持續叨唸。

P203.

「這-可-是-殺-人-呢。」 

父母相繼過世之後,莉花孤單地來到收養她的親戚家裡。當時的她跟喜歡的人談戀愛時,也會在突然間就聽到那個聲音在耳邊細訴:

「這-可-是-殺-人-呢。」 

然後,被那個聲音所控制,無意識地做出自己根本不記得的行為;陰森的模樣,總是嚇跑了相戀的對象。

還有最近那一次,在心裡聽到的竊笑聲也讓人作嘔。

莉花雖然一直都不清楚到底是怎麼發作的,但是和圭初見面時,就明顯地感覺到有不祥的預感。隨著她對圭的愛日漸增長,『那個』也變得日漸猖狂,在發作的時候吞噬掉她的心智。

剛開始的時候,『那個』還只是想嚇嚇圭,讓他自己離開就好了;但因為破壞失敗,接著又試圖激怒圭、趕走圭。儘管如此,圭卻還是接受了行動異常的莉花。看著莉花依偎著圭的樣子,『那個』便決定殺掉莉花算了 

『那個』知道,莉花想藉由照顧小貓的理由跟圭同居,於是讓莉花透過自己的手殺死小貓,給莉花小小的警告。

P204.

接下來,在倆人慶祝生日的時候、在莉花為圭編毛衣的時候、在莉花享受著生活中的小小幸福的時候,『那個』都以莉花的性命為目標下手。

不管莉花有著怎樣的情感、希望、痛楚、意志,也不可能戰勝它,因為,在莉花心中成長、脫離莉花意志的『那個』,已經化為所謂『正確』的意志。

得到幸福,對自己來說是不正確的嗎?

現在,藏在內心深處的冷酷記憶已經解開封印了,莉花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該得到幸福。

因為自己殺了姐姐!

不旦殺了姐姐,還以全然不同的命運活了下來。絕對不能原諒、絕對不能接受只有自己得到幸福;這個有罪的自身,應該跟另一個死去的嬰兒一樣,永遠待在寂寞的角落才對!

這麼說來,另一個死去的嬰兒應該也跟『那個』有同樣的念頭吧。接下來,應該要讓莉花消失在異國的土地上才對!

『那個』品嘗著勝利的滋味,驅使莉花站起來、往門外走去。

「給-我-走。往-TANN-她-們-的-反-方-向-走-吧。」

P206.

被控制住的莉花往樓梯走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從樓下清楚地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

「莉花!」

接到櫃台通知、知道莉花已經回到旅舍的圭,現在人就在玄關那裡,正要跑到樓上。

「(圭!)」

莉花雖然想出聲,卻被『那個』壓制下來。她不受自己意志控制地又跑回房間,迅速地把房門鎖上。

圭快步爬上樓梯,但只聽到那個用冰冷的聲音告訴他說:

「請-你-回-去-吧,別-管-我。」

「是莉花嗎?是我,快開門啊。」

「幫-我-調-查-了-這-麼-多-事,謝-謝-你-了。托-你-的-福,我-才-知-道-小-時-候-發-生-過-什-麼-事-情,知-道-那-個-竊-竊-私-語-的-聲-音-究-竟-在-說-些-什-麼。原-來,是-我-殺-了-姐-姐。」

P206.

「不對,莉花,你讀了信嗎?其實那是.......。」

「請-你-自-己-回-去-吧。」

『那個』一邊說著,一邊又驅使莉花在房間裡搜尋什麼,最後,莉花的視線停在洗臉台上的化妝盒。

「(圭!救我!)」

在心裡掙扎、喊叫的莉花,在另一個人格的控制下,沮喪地往浴室走過去。

「如-果-我-跟-姐-姐-都-活-下-來,說-不-定-你-會-選-姐-姐-吧?如-果-我─沒─殺─了─姐─姐─的─話,是─不─是─會-這─樣─呢?」

「莉花!妳到底怎麼了?快給我開門啊!」

從莉花的喉嚨裡,冒出了咯咯的笑聲,不由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這─個─女-人,不-能-讓-她-活-下-去。」

莉花的手伸向化妝盒裡,找出了一把剃刀。

她看著水龍頭下定決心,把左手放到水龍頭冒出的污水之下,再把剃刀指向腕上血管的位置。

「妳在做什麼!莉花,等一下!」

P207.

圭試圖用身體把門撞開。

聽到圭撞門的聲音,『那個』緩緩地把恨意移轉到圭的身上:剃刀雖然離開了莉花的手腕,但卻指向圭所在的位置,意圖刺殺他。

「(不可以!不可以傷害圭!)」

莉花最害怕的事情在眼前發生了,現在不想辦法阻止不行,哪怕自己會變成怎樣都無所謂。儘管在那個強大的控制下,莉花還是搏上最後的意志與之對抗、大聲地叫:

「別過來!圭!會連你都殺掉的!」

用上最後殘存的意志力,莉花努力讓剃刀再指回左手,再讓右手去割左手手腕。只要成功地殺死自己,那個就不可能傷害到圭了。

莉花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押向右手,傾盡全力要給自己劃上一刀。


就在這個時候,...

「莉花?」

從後面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莉花大吃一驚、停止了動作。

P208.

「是小莉花嗎?!^^」

閒磕牙一般、滿不在乎的叫喚聲,出現在這個四下無人的房間裡。莉花提心吊膽地回頭一看,眼前的景象教她兩眼發直:

那件攤在竹床上的大紅色絲綢長袍,似乎被人穿上,悠悠地立了起來;然後穿上長袍的那人轉過身來,坐在那裡。但,對方的臉蛋、頭髮、體型等等竟然跟莉花一模一樣,沒錯,「自己」的確坐在那裡!

不只莉花嚇到,連『那個』也看得目瞪口呆。

坐在床上的「自己」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唉啊,妳真是個麻煩的孩子呢,也不能安安穩穩地休息一下,連帶讓我也為妳操心,沒辦法好好休息,真是的。」

「莉花?妳在幹嘛呀?手上還拿著那種東西。」

「嗯?莉花?唉唉唉,妳在怕什麼呢?是我啊,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是.我.唷。」

眼前的「自己」一溜煙地從床上下來,往莉花這邊靠近。

P209.

『那個』看到這種情形,又開始操縱莉花說道:

「走-開,別-阻-礙-我。」

但越走越近的「自己」卻伶俐地回嘴道:

「在說什麼啊,什麼都不知道嘛你。」

『那個』又驅使莉花對「自己」揮舞手上的剃刀,但「自己」卻不以為意的繼續靠過來。

「莉花?妳忘了嗎?我們緊緊相擁了九個月、一起成長了九個月的時間呢。我們還聊過很多話不是嗎?說好出生以後要一起去玩、一起長大,妳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雖然夢想沒有實現,可是我們真的聊過很多事情,我們說過以後要互換身份上學,還聊過如果喜歡上同一個人該怎麼辦等等的問題。聊了好多好多,我當時好期待喔。

妳不記得了嗎?關於我的事。妳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嗎?」

「別-過-來,妳-是-誰?」

「爸媽沒告訴妳我們名字的由來嗎?就是jasmine啊,jasmine用拆成的兩個名字。不懂嗎?那是因為用漢字寫jasmine有茉莉花三個字,妳跟我兩個各取其中的兩個字當名字,妳是莉花,而我,當然就是茉莉。」

P210.

「姐姐?」

莉花雖然想要接近茉莉,身體卻被那個制住。

「.......原-來-是-這-樣。那-妳-也-應-該-跟-我-是-站-在-同-一-邊-的,妳-很-恨-這-個-女-人-對-吧。

「為什麼我要恨莉花?」

「因-為-她-就-是-殺-了-妳-的-犯-人。」

「才不是呢。」

「我-沒-說-錯。我-有-證-據。」

「什麼證據?」

「我-親-耳-聽-到,有-人-說-她-殺-了-妳。」

「啊哈哈哈哈.........」

茉莉聽了笑了出來,過來抱住了莉花。『那個』想要掙脫茉莉的擁抱,慌張地驅動莉花的身體抵抗。

雖然沒有任何重量感,莉花卻不可思議地感覺到有一股溫暖直接注入了她的身體裡面。

P211.

「莉花,妳回想看看,我們倆個曾經在哪裡待過?出生的時候,我發生了什麼事?當時就是像這樣,妳緊緊地抓著我,然後我怎麼了妳想得起來嗎?想看看吧,不要相信那些惡意的話語,別人憑空想像的說法沒什麼意義;回溯到妳親身經歷過的事實、回溯到你我共同經歷過的事實。

那個時候的我,為什麼會動彈不得呢?那是因為供給營養的臍帶緊緊地纏住了我的脖子,解也解不開,等到要出來的時候,又因為推擠而被勒得更緊了,不就是這樣嗎? 

而妳呢,看起來好像抓住了那條纏住我的臍帶,但是妳再想想看,妳是不是也因此不太能夠離開母體,這是為什麼?是因為妳想要幫我啊。妳出生得比較慢,不是真的因為你要花比較久的時間才能出來,而是因為妳想要扯掉那條臍帶啊!」

「.............就-算-這-樣.......這-個-女-人-也-不-應-該-逍-遙-自-在-地-活-下-來,畢-竟-你-們-是-雙-胞-胎。」

「雙胞胎又怎樣?雙胞胎又代表什麼?雙胞胎就應該活同樣的歲數或同樣的命運嗎?誰能任性地這麼決定?雙胞胎,也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啊。」

P212.

因為是雙胞胎,所以你就真的能夠了解另一方的心理嗎?你擅自推測我的想法,認為我會憎恨莉花,但我自己的事情,怎麼會由你來決定呢?錯得太離譜了。不要裝作很了解我的樣子,不要想說死人沒有嘴巴,就亂說我的事情!」

茉莉流著眼淚,因為遺憾與寂寞而顫抖起來;她泣訴自己擁有獨立的人格,不需要他人自作主張。

然後,那個憎恨莉花、操縱莉花,對莉花緊追不捨的『正確』意志,從根本開始動搖、崩壞了。
   
「我─只-是.......追-求.....所-謂-的-正-確。 」

「你那種正確,不過是聽到錯誤的情報、扭曲過的東西罷了。」

『那個』所秉持的自信漸漸消失了。

「莉花啊,我該叫妳石頭小姐了。妳一絲不茍的嚴謹與正義感是從媽媽那裡遺傳過來的,這些特質當然是優點,但它同時也是一把雙面刃,可能會因此傷害到別人,或讓你失去自信呢。

開心一點,就像我這遺傳自爸爸的個性一樣。

不管是對別人也好,或者對自己也好,都更自在一點吧。 

P213.

這樣妳知道所謂的事實是怎麼形成的吧。事實是許多證據跟證詞的交集,比方出生時的病歷、埋在本家墓地的我的遺骨、大伯母的說法等等,透過這些遺留下來的東西來建立的。 

可是,那些證據跟證詞,都是別人的所見所聞,是他們依照自己的判斷與想像,以書寫或言傳的方式表達出來的東西罷了。對某個人來說是事實的東西,也只是那樣而已。

知道嗎,莉花?不管是人的欲望或遭到扭曲的法律等等,都不需要因此受到束縛。

這種輾轉而來的事實,並不存在所謂的『正確』喔。」


地板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金屬聲響,原來是莉花緊握在手裡的剃刀掉下去了,莉花的表情已從憎恨著自己的扭曲模樣回復為平穩的神色。 
 
那個從莉花自身脫離出來、持續否定著她的另一個人格,也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已經沒事了,莉花。這麼一來我也可以安心出發了。」

「等我,姐姐!我也要跟妳去!」

P214.

莉花像個孩子似的,緊抓住茉莉不放。

「傻孩子,要跟你共度一生的人在那兒呢。」

「不要啊,不要走!」

「妳這孩子,跟那時候一模一樣,一點也沒變。妳那時也是這樣抓我抓得緊緊的,總是想要幫助我。我,不會忘記妳的。
  
說不定某一天,像這樣必須分離的日子又突然來到,妳也不見得就記得我呢,哈哈哈......」

儘管茉莉裝出微笑的樣子,可是她斗大的淚珠卻也掉個不停。
 
「再見了莉花,我也希望能跟妳一起活下去。

但現在我已經了無牽掛,就請妳好好過妳自己的人生吧,再見!」

一股強大的力量振開了拼命抓住茉莉的莉花。 

「姐!」

茉莉往門口移動,從裡面打開了房門,圭馬上闖了進來。

「莉花!」

P215.

在圭衝過門口的那一刻,茉莉對他說:

「我妹就交給你了,之前又是讓蠟燭冒火又是弄倒花瓶的,只是為了要叫你去救妹妹,不過以後應該不會再這樣麻煩你。」

沒聽到茉莉的聲音,圭不顧一切地奔向莉花的身旁,緊緊地抱住她。

「圭!姐姐她.......她走了啊!」

圭回頭往莉花所指的方向看,什麼也沒看到,只是緊緊地抱著莉花。

茉莉在門外也回頭再看莉花一眼,對圭跟莉花倆人揮揮手道別離;她的身影漸漸淡出,然後完全消失。

「莉花,妳誤會了,當時的護理長知道這一切,其實妳的姐姐......」

「被臍帶勒住了脖子.....。」

「...............!妳怎麼會知道的?」

「從姐姐那裡聽來的,姐姐剛剛一直在這裡,我們一起說了很多話,我們一起..........」

之後莉花雖然還有話想說,卻是不成言語了。

P216.


全文完









原聲帶介紹:

故事到這裡全部結束了,謝謝大家的收看。m(_ _)m

最後為大家介紹的是原聲帶一首聽起來相當和諧的歌曲──『茫然夢中』。這首歌是美雪少見的合唱曲,由夜會的合聲班底宮下文一先生跟美雪合唱。宮下文一的聲音聽起來很舒服、是溫柔的男聲,相當適合引人入夢的氛圍。 

茫然夢中

95年舞台劇「2/2」初演時沒有的曲目,97年再演時才加入的歌曲。在第一幕,莉花的戀人─圭獨白後,以合唱的方式演唱。在這次的CD版本,由David Campbell所編制的24人弦樂團以及曾參與過舞台劇「海嘯」和聲的宮下文一先生和中島美雪同時錄音。如此的安排讓人深深地感受到現場一決勝負的緊張感與大規模伴奏樂團的力量,油然而生身歷其境的感受。──前田祥丈














*頁面播放的是歌曲『茫然夢中』,按esc可停止。(片段)

*圖片是音樂劇再演時的海報。出處為小小燕的美雪網站(整修中):

*中日文歌詞及賞析請參見文章:
「日-WINGS」專輯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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