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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是「MAMA」。
序 招呼的話~我的名字是「MAMA」







我的名字是「MAMA」。(日文裡可能是媽媽或酒吧女主人的意思。)

你一定曾在某處看過我。

我總是斜靠在美雪的肩上;只是眺望,眺望美雪正在眺望的景物;還有,眺望那些眺望著美雪的景物,要說有什麼是我無法眺望的,或許是我自己吧。

我算是男人呢?還是女人呢?這我完全不知道。好像有點奇怪,又好像不奇怪,我就是那樣的「東西」。

美雪沒有為我做過什麼,我也沒有為她做過什麼,我們到底為什麼會變成朋友呢?


我問美雪寫這本書是要說什麼故事,她只丟了句話給我:「就平時和你常在看的那些,普普通通的事情啦。」聽到這答案,我只覺得美雪她想寫的都是關於我的壞話罷了。 

我捏著美雪的耳朵說:「妳這卑鄙小人。」

P6.

「閉嘴啦妳。」美雪說;我閃過美雪想撥開我的手,笑了出來。「妳這麼做,就跟那些寫別人壞話的傢伙一樣,妳現在的嘴臉就跟他們一模一樣。」然後我們就跟平常一樣開始鬥嘴。美雪她極力爭辯說:「安靜點,像我不管人家對我做什麼,大家總還是覺得我很冷靜,不是嗎?但其實我才不是什麼面帶微笑的好孩子!」  

不管說幾次,有一點我還是要再三強調。被記上說出「妳這卑鄙小人」這種說話紀錄的人,是沒辦法出版什麼東西來對公眾辯駁的對嘛;就算偶然有機會出書好了,也有可能被人拿來當新聞話題炒作,畢竟公眾媒體不知道自己的責任和危險性,氣燄可囂張的呢。

美雪馬上把原稿撕了。

「說你好話總行了吧。我懂我懂。不管是誰給妳的評語,我都寫成人人誇讚的樣子,你是這大家的、這世界的聖人君子怎麼樣啊?這樣可以了吧?」美雪鬧脾氣地回嘴道。

「笨蛋。」我嘆了口氣,又去搔美雪癢。

看到我們兩個吵架,其實不用太擔心啦。

P7.

我們兩個只是很單純地、喜歡這樣鬧對方罷了,人來瘋,所以才玩得這麼過火。

有人可能會覺得美雪太衝動了,或者覺得我對美雪說「放棄」的話太超過。可是,能這樣彼此吐嘈的話,可能會寫出蠻酷的文章喔。

如果你不相信有我這個人存在也無妨。不過,你的肩膀上,現在是誰靠著你呢?














第一章 阻街女郎 







P8.




-要是有一天住在東京的話-

年輕而敏感的少年少女們想過這個吧。

會想住在東京的理由,第一是因為山手線內側有很多高樓大廈,有很多以片假名為職業名的人住在那裡。(片假名是日文的寫法之一,常用來表示外來語,也就是音譯的外文。)DESIGNER(設計師).STYLIST(造型師).COPYWRITER(廣告文案).DIRECTOR(導演).CAMERAMAN(攝影師).TALENT(藝人).INSTRUCTOR(教練).OWNER(店主).MAKEUPARTIST(美妝師). MODEL(模特兒).ENGINEER(工程師).PROGRAMER(程式設計師).DANCER(舞者).MUSICIAN(音樂家)....... etc.
     
這樣講雖然有點潑冷水,不過SALARYMAN也是用片假名寫的啊。 

住東京的話,要去Boutique(精品店)、Coffee Bar(咖啡吧)、DISCO(迪斯可舞廳)等等都很方便;去個DISCO還要轉搭好幾班電車跟巴士真不上道。像這種生活上的好處,在地的東京人不會特別去注意,想坐想坐、想搭就搭啊,他們對每天都要坐的交通工具早就膩到不行。總之啊,就算窮到每天吃泡麵也要去租青山、田園調布或代官山這些地方的大廈來住;然後買些名牌,甚至去買些今年流行的、感覺不會孩子氣的款式才行,用這些號稱標準款的精品給自己造型一下,從容地讓自己保持一種都會的、洗練的外在觀感。基本上外表在經過這樣打理之後,就不會有那種用橡皮筋綁個馬尾、穿個涼鞋,好像從公共浴池走回家時的邋遢感;也不會有那種在超市要關店之前,到裡面搶大拍賣的蔥或襪子的、很聳的感覺。總之不會像個村姑就對了。 

*青山、田園調布、代官山都是東京的交通要地或高級地段。

P10.

一月新年、八月盂蘭節(佛教節日,目連救母,表孝順。)返鄉的時候,可別帶什麼淺草海苔當禮物,呃,應該要若無其事地提著高級精品店商標的袋子才好,而且要是有名人光顧的那種精品店。  

沒錯沒錯,就像有六本木的港區、有電視台的港區、有很多職業以片假名表示的人在住的港區,這些就是最好的證明。大家知道港區在傍晚五點的時候會放童謠『晚霞晚霞』的風琴音樂嘛?隨著音樂,居民在慵懶地洗完澡後,走出戶外看看風景,這樣才是正港的港區居民呀,寶貝。另外澆個冷水,其實連練馬區也有放『晚霞晚霞』;可是雜誌沒報導過的話,就沒什麼好炫耀的,特別去提反而有種淒慘的羞恥感。

*六本木,東京港區之一,是全國皆知的繁華地段。

每週每月都有一堆用凸版印刷的高級雜誌,介紹東介紹西介紹不完,少年少女們也一邊喊著:「現在又有更新的耶。」一邊追逐流行,連平時愛寒暄的中年男女都一窩蜂捲進來了,一群不怕東奔西跑的人每週也都像民族移動似的在各家名店、各處名勝之間出出入入。

P11.

成為被雜誌特別報導的對象,對當地居民、或者曾經住過這些名勝的地方的人來說,突然被抬高身價,不免跟著有了身份上的壓力,想說非得弄到最流行的來穿著不可,諸如之類的恐慌比外地人更甚。一樣也是想著「現在又有更新的耶。」,一樣想趕上最新潮流,可是對於搭配服裝還是只能呆呆地納悶說:「這好難喔。」研究半天,結果還是被這些年輕玩意搞得頭昏腦脹,被竊笑說:「好遜喔。」像這樣不知所措的人裡面,最困擾的就是當地居民了;而人家雖然不懂時尚,實際上卻可能是從好幾代以前就世居當地的地主呢。

因為美雪是北海道人的關係,對這些只能不懂裝懂。雖然不想舊話重提,不過美雪租屋處的大樓,也慢慢變成這種情況了,就在現在很有名的西麻布那裡!很厲害呢!西麻布耶,有電視台、有明星餐廳、有六本木的迪斯可舞廳的西麻布;沒有農場、沒有糞坑、沒有高爾夫球場的西麻布。不過,同時也是有修雨傘的店家、有保育所、有要站著吃的蕎麥麵店的西麻布。

*麻布是東京港區之一,是高級住宅區。西麻布是麻布區之一。 

順便說西麻布這個地名是隨住址標示制度的更動而來的,有很多老居民不太能接受,基於一種頑強的自尊心,不說這裡是西麻布,而說是霞町。儘管如此,為了慎重起見,剛剛美雪還沒用霞町來稱呼這個地方,畢竟自己並沒有那樣的自尊作祟,只是介紹大樓給美雪的同事這麼說過,就記下來罷了。

P12.

哎呀呀,位於霞町這裡的大樓,是一般設計給外國人住的ONE ROOM,挑高的天花板、浴室、廁所、衣櫃、廚房,以及家具等等一應俱全,感覺相當豪華。冰箱當然也是有的,從電話開始、燈具、甚至蟑螂屋等小設備也通通都有準備,盡善盡美,住在這裡有如美夢成真。比較遺憾的是,因為房子依外國人的生活模式而設計的,所以像日本式的玄關根本不可能有,一開門就直接看到客廳,馬上就要一個一個跟人說你好你好;要是在路上踩到狗糞或醉鬼的嘔吐物....,可能髒了的鞋子就從客廳一路踩踩踏踏,踩到廚房甚至寢室。想到這裡,生理上的嫌惡感就怎麼也壓抑不住,儘管勉強在門前設了一個類似玄關的地方,但還是有一絲絲的不愉快殘留在心裡。算了啦,反正屋內連垃圾箱也有附,不錯了。其他條件就別太計較了。 

在到處託人找房子的時候,我提出的條件有四。

第一,附近鄰居也要一樣是工作時間不規則的人。要是鄰居都是正常作息的人的話,那樂器的聲音、別人洗澡的聲音、或者半夜回家莽莽撞撞的聲音,從午後到半夜都有可能會吵到人家。別人一早還得上班,突然被這些聲音吵醒一定會很困擾的。 

P13.

第二,要是方便在深夜搭到計程車的地方。早上要搭第一班車或半夜去錄音的話,都需要計程車。怎麼說美雪也是女人當中比較不怎麼樣的,又在路燈昏暗的巷道裡拖著吉他箱子慢慢地走,這樣感覺還蠻嚇人的說。

第三,要有深夜營業的超市。這個比迪斯可或精品店重要多了,這麼說來,當時24小時營業的超市還很少。

第四,大樓的住戶,最好對藝人都不感興趣。在同一棟樓裡常被盯著看或被人指指點點的話,那很難住得下去呢。雖然美雪是比較不賣的歌手...,什麼啊,也是有人誤以為很暢銷,出來探頭探腦,邊看邊說「是喔?誰啊誰啊?」呢。不過也有看了覺得不怎麼樣,覺得「喔,這樣啊。」而已的人,大家反應差真多。

──總之四個條件都充分滿足的,只有霞町這間為外國人設計的大樓了。

P14.

第一個條件好到沒話說。這裡白天常常靜到讓我懷疑這裡到底有沒有住人,感覺一點人跡也沒有,想說這間大樓是不是都只有警衛在而已,有種倉庫或車庫般的寂寞感。走廊:空的;電梯:空的;管理人:不在;垃圾場:空無一物;大廳:暗的。布穀、布穀、布穀............,好像鬼屋。(日文中重覆布穀鳥的叫聲有空無一人的含意。)  

可是快黃昏的時候就大不相同了,不知從哪湧出的人聲,讓整棟大樓熱鬧了起來。女人嘻嘻哈哈的笑聲、開門關門的聲音,或許是忘了拿東西、急急忙忙趕回去的跑步聲,電梯那也有一票送外賣的歐吉桑出出入入。這時水壓常常會降低一點,應該是大家都在用水的關係吧。

在燈火通明的大廳那裡,有群人高馬大的外國人高聲交談,他們用很多種語言講話,這美雪我是完全不懂的,只能呆呆地從遠處看。總之在這些高個子的人面前,我就像森林裡的一朵小蘑菇,隨隨便便就被他們的腳步給踩扁了。  

不過最頭痛的,還是跟這些外國人擠電梯的時候。體臭混合香水的強烈味道真噁心,美雪本來就是容易受香水影響的體質了,在這種情形下更是臉色發白,好想吐啊,還是趕快按最近的樓層出電梯算了。好幾次都是這樣精疲力盡地爬太平梯回去。

P15.

不知為何,垃圾桶不管看多少次都是空的;要解開這個謎題,得在黎明時觀察才會知道。早上垃圾回收車來巡的時候,住戶都會拎著塑膠袋出來倒垃圾,然後各人披著外套再回去。大家平時都是在睡醒後沒倒就寢前去倒,大樓裡的巨大垃圾桶不會堆到一整個大樓的份量,量太多的話沒空處理,只好等垃圾車來的時候睡眼迷濛地去倒。所以垃圾桶老是空空的,跟新的一樣。

這裡的住戶雖然很多,但都沒看到小孩子。沒聽過小孩子的聲音,平時學校放學的時候,當然也沒有學生鬧哄哄的聲音,大樓裡還是一片寂靜。沒有忘記拿的玩具,沒有泥沙堆起的禮物,沒有小號的運動鞋,沒有附補助輪的小車。說到這裡就覺得大樓的清潔好到有點奇妙,雖然不至於像室內設計雜誌的照片一樣,什麼都好像展示品一樣;不過以大人的角度來說,由於懷舊感毫無益處,所以雜七雜八的小東西還是清得一乾二淨。

P16.

──可是我跟第二個條件也很合。

面對車行道生活,與其說吵,不如說好像在馬路上蓋著綿被睡覺又起床的那種感覺,連晚餐也像是在十字路口中間擺桌子吃似的。東京的大馬路果然跟北海道的大不相同,從早到晚,不,從早到早、從白天到隔天白天都一直有車子經過的噪音。而且這裡還有兩段高速公路,車流更多。以交通機能來看高速公路的話,也不可能在上頭叫計程車,所以只剩噪音這事而已──「事態」很嚴重。對北海道人來說,選住處的時候不需要考慮噪音問題,我們對所謂都市的這種怪物可是甘之如飴。不管有多吵,窗戶一關,講電話也是講到不互相吼罵好像就不能對話似的;交通尖峰時間更是如此,就算關了窗,抽風機還不是轟隆隆吵得要死,不大聲講話也不行。好不容易離開飯店到大樓來住,窗戶有新的景緻可看也該看看才是,否則不是可惜了嗎?可是窗戶一開又感覺好像玄關的門被人用鐵錘在敲似的。為什麼東京的馬路老是在做工程呢,特別是年末春初這段時間工程噪音更是吵得可怕。儘管有謠傳說這是政府藉由消耗預算來補失業問題...可是老在同一個地方挖了又挖,挖薄、填平、挖薄、填平,這樣重覆不停也很怪吧。看看公告用的立牌,有這次瓦斯費、這次電費、這次水費等等的通知,總之,難道不能一次通通解決嗎?這是我這個普通人會有的疑問。
 
P17.

雖然這邊有噪音問題,可是也拜它出乎意料的音量所賜,吉他想怎麼彈就怎麼彈,不會吵別別人,因此這缺點也不完全是負面的。

再來是第三個條件:深夜營業的超市。有的有的。在東京的話,像明治屋或紀伊國屋這樣的百貨公司等等都很常見。雖然距離很近,不過它們又沒有營業到半夜;而且啊,不是我要說人家壞話,是它們東西真的就很貴嘛。像我不拿籃子,光是在店內逛一圈,用手抓幾樣東西、差不多裝滿紙袋就回家的購物量來說,每次到櫃台一算還是貴得嚇死人!老實說啦,它們的東西就算是生鮮食品類的,在保存期限上跟一般店家就是不同,果然有名的店賣的也是好東西。可是對美雪來說,在明治屋這個地方有過慘兮兮的經驗。對,就是那個有賣高級食材跟餐具的那間明治屋,曾經被我弄倒整排的器皿,還因此被碎片割傷。但店裡的負責人有深深地跟我道歉說:「擺得這麼容易讓人弄倒,在這裡跟您賠罪。」弄壞人家的東西,又承蒙人家肯原諒我,我想東西很貴打烊時間太早的事還是別說好了,再說這些我會很惶恐的。

P18.

不過,持平而論,那樣的店有名人出入對他們的聲譽也是有幫助的。倒不是說有藝人去可以多買些高級品,或者藉由不經意出現的許多名人來作公關,而是名人顧客的存在更能促進服務的品質。由於每個客人都可能是藝人,也可能是公務員、可能是明星或第一次來的人,所以對誰都要很親切,以一貫的態度來招呼才行。  

住在東京的話,對於名人的出現便感到習以為常,不至於大驚小怪、瘋了似的邊叫邊趕過去追星,能這樣才是道地的東京人。不過對明星好奇的人還是有的,在很多店家仍然會有類似的情形。作為一個藝人,可不是靠喝石油來唱歌的,要是不能買點紅蘿蔔、秋刀魚或衛生紙等民生必需品的話我就慘了。可是就是會有人在店裡看著你拿衛生紙,遠遠地就聽到一群人跟店員在說:「哎呀,騙人!竟然買了衛生紙。」;就算去高級的百貨公司,也會有人躲在陳列架後面竊竊私語,尾隨你到各樓層看你買些什麼。像要是買了生理用品的話。就會有笨蛋感到幻滅、驚訝地說:「什麼~~!?不要買『那種東西』嘛~」「我的美夢破滅了~!」  
     
P19.

也不能說人家是笨蛋,要解釋一下。中島美雪還沒更年期(此時美雪的年齡是34歲),還是有生小孩的可能性唷。雖然說是「那種東西」,可是既然有必要買「那種東西」,就表示不會有「這種東西」。這對有名的女演員或歌手來說很重要的,可以當作沒生小孩的藉口呢。因此,我可以斷言,對名女人來說,當然一定要買「那種東西」!說漏嘴說漏嘴,話真是越說越多了。 

換句話說,明治屋跟紀伊國屋的店員好就好在這裡。他們絕不會讓客人感到坐立難安;不會近於親狎,當然也不會過於疏遠;而是會簡單招呼說:「今天晚來了呢。」;或者假意平淡地招呼、但也親切地提供指示:「冊子上有寫呢。」而且對任何人態度都一樣,不會大小眼。

P20.

當然每個人的做法都不盡相同,有的人喜歡被注視,有的不會親自去買衛生紙,但可能也有討厭特別服務的人。大家狀況不同,還有我不知道的各種想法。

雖然說了明治屋跟紀伊國屋不少好話,但它們畢竟沒有深夜營業,所以美雪也沒辦法常去,多半都還是去霞町的深夜超市。而且,我還可以跟熟識的店員打個商量,趁他當班的時候偷偷去買;不過,還是會有其他店員跟醉了的客人想偷看,甚至從落地窗外直接跟我要簽名。多虧店員朋友的幫忙,才能讓我歡歡喜喜地、常常買到「讓美夢為之破滅」的東西。那位打工的店員大哥,現在應該在某個地方努力工作吧。
  
那麼就是最後第四個條件了:默不關心的住戶。這裡說的默不關心,不是一般都市大廈裡隔壁死人死了好幾天也不知道的那種,並不希望冷淡到那種程度;我期待的是,對演藝圈不感興趣的鄰居。 

P21.

就這一點來說的話也是OK的。有段時間我甚至以為這裡住的都是藝人;和鄰居擦身而過的時候,大家總是面不改色地像平常那樣微微一笑。最初碰到管理員時我說:「那個...因為從事音樂工作的關係,需要半夜出門,或不定時出入...」對方聽了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簡單地說:「這樣嗎?好的好的,辛苦了。」;不會驚訝地說:「什麼?妳是藝人嗎?」這是在以前不知道自己暢不暢銷時的應對情形。

至於暢銷與否至關重要的是另一件事。就在決定搬來這棟大樓的數日後,我把以前放在飯店的行李搬過來。那時正是深夜,是的,只是一個普通的深夜。

那晚我呢,拖著大大小小的七個紙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霞町附近。因為東西又大又重,所以拖一會兒就要休息一下;呆呆地遠望要搬進去的大樓,慌慌張張地往目標前進。 

就在那時。一個笑容可掬的男人出聲說:

「妳要走到哪裡呢?」

P22.

好像有麻煩了,正忙著拎行李的時候,美雪抬頭看到一個男的盯著她;對方並且很有技巧地擋住去路,手腳眼睛並用,牢牢地困住她,讓她無路可逃。看這男人似乎在寫些什麼,似乎是警察的樣子。

「妳要走到哪裡呢?」

像這樣被盤問的時候,如果不能迅速而有自信地把什麼町幾丁目的哪棟大樓的哪一間清清楚楚地講出來的話就糟了。但壞就壞在那天美雪沒記熟新大樓的住址。

「這個嘛....」

想了一會兒才繼續說:

「就在那裡。」

只會講這幾個字,場面僵了。警察和藹可親地點點頭勸誘說:

「可以過來一下嗎?」  

P23.

其實說可不可以都一樣,手腕已經被抓著走了;對方動作太快加上自己一頭霧水,也不知道有什麼理由可以脫身,只好一直說:「這行李是人家的!」「這行李是人家的!」在半推半就下到了附近的派出所,在那裡還有另一個警察,於是在三更半夜開始了一段三方會談。

(以下警察簡稱警,美雪簡稱雪。)

警 「這裡面是什麼?」
雪 「衣服跟吃的等等。」
警 「這樣啊,裝了不少呢。」
雪 「可都是我的啊。」
警 「好、好,我知道,妳剛是要去哪?」
雪 「就說是那裡的...大樓。」
警 「怎麼樣的大樓?」
雪 「呃,我不太會說..就大樓嘛。」
警 「喔。妳在東京有認識的人嗎?」
雪 「沒...啊,有的有的。」
警 「可以請妳打個電話給朋友嗎?」
雪 「現在不行耶。要白天。」
警 「喔,不行啊?那就麻煩了。妳哪間學校的?」

P24.

雪 「什麼?」
警 「有沒有老師的電話什麼的,妳說的出來嗎?」
雪 「那個,我出社會了。」
警 「啊,這樣啊?那妳在哪裡工作?」
雪 「山葉。」
警 「賣鋼琴的嗎?」
雪 「做唱片的。」
警 「在山葉賣唱片啊?」
雪 「不是,那個,我是唱歌的。」 
警 「哎哎,唱歌的?...什麼?是歌手嗎?」
雪 「是呀,大概是這樣。」
警 「那妳叫什麼名字?」
雪 「中島美雪。」
警 「藝名呢?」
雪 「中島美雪。」
警 「中島美雪...喂,你知道嗎?」 

P25.

警2 「不知道。」

身為一個藝人,可以看出暢不暢銷、知名度高不高的例子有很多。比方簽名的時候,人家看不懂你寫什麼,問說:「那個,要怎麼唸啊?麻煩漢字的部份可以標音嗎?」;或者搭計程車趕去演唱會現場的時候,司機還問說:「今天是誰要辦演唱會啊?你熟嗎?」聽到也只能回說:「啊,還算熟啦。」不過這種種情形都沒有今天來得窘迫,眼前要是無法證明自己身份的就死無退路了──這種時候暢銷與否可是很嚴重的問題呢! 

雖然同公司的製作人或經紀人他們都有名片可以證明身份,可是藝人很少會準備名片到處發給人家的吧。此刻能證明身份的東西一個也沒有。

隨著雙方越吵越烈,到了不唱首歌便不能證明身份的地步了。『別離~總是會來的~』(別離之歌的歌詞)

警 「啊,知道了。難道是中島美雪嗎?」
雪(內心) 「(剛剛不是說過了嘛。)」

P26.

警2 「啊,什麼嘛。我也知道嘛。我還有CD呢。」

既然有CD,那CD上面不是有照片嗎?本人就在眼前啊。

警 「不是啦,我想說妳一定是離家出走。現在特別多這種的。」

手忙腳亂、要拖不拖地拎著七個裝得滿滿的紙袋,在深夜的霞町邊走邊左右張望,説這樣叫做藝人人家也不信,你看,沒化妝也沒戴個太陽眼鏡,講話又有地方口音,根本就是個鄉巴佬。

對方在了解自己的身份後,又稍微聊了一下,然後把行李一個勁地往自己身上放;就在走出派出所之際,警察小心地叮嚀說:

警 「不想再被誤會成離家出走的話,還是走快一點比較好唷。」


不管怎樣,總是開始在霞町的生活了。

在搬來這裡的數年間,都在飯店過著不能開窗不能炊煮的日子,比較起來,噪音也不算什麼。說起大樓呢,在廣闊的東京之中,雖然真正高級的地段還遠在雲端,但這裡大體上接近六本木,也算是前段班的呢。我搬來了唷。

*麻布區有分高地跟低地不同的地段。高地處是閑靜的高級住宅區,有錢人特別多;低地處比較多幹線道路,大樓林立。

P27.

啊啊,對了,這時候應該來弄從以前就一直等待機會、暗中肖想的「那個」。傢俱店在哪呢....?電話簿、電話簿。

「那個」是什麼呢,就是以前在雜誌專訪上看過的。

「就是在小健(歌手萩原健一的暱稱)他家鋪的純白地毯!」

嗯啊,真是個超乎常識、無計劃可言的奢求對嗎?純白的呢!一滴醬油也不能滴在上頭的,純白!

──決定了。

美雪從看了雜誌的那一天,就一直等待適當的時機要弄這種地毯,現在機會來了,意氣風發地趕快打電話給傢俱店:

「抱歉,麻煩把我家都鋪上純....」

可是美雪做不到一滴醬油也不能滴在上頭似的小心,無論如何也沒有這樣的自信。 
 
「純...黑的好了。」

計劃有點變更,什麼,白的變黑的叫做「有點」變更!不管怎樣也還是搞定了。純白,也是純黑的前身嘛。中島,妳終於搞定了這事,哈、哈。 

P28.

傢俱店的兩個歐吉桑弄到傍晚、把地毯鋪好後就回去了。美雪一見到新的地毯喜不自勝,在上頭滾來滾去,還用臉頰摩蹭。鋪好了~。鋪好了~。跟小健(歌手萩原健一的暱稱)一樣。嘿嘿。我摩、我蹭、嗚呼。嗚呼。(高興到有點令人害怕...)

幾個小時以後。

照鏡子時突然大吃一驚。臉黑了、手跟衣服都黑了。現在是什麼狀況?這地毯會掉色嗎?不會吧,這地毯很貴的耶,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身上沾滿了細細的毛纖。

是的。有無數根、多到數不清的黑色毛纖在身上,這是新地毯都會有的缺點:會有未附著的毛纖。   

既然如此,就用吸塵器吸一吸吧,再用膠帶到處沾黏一下、把毛黏起來。就這樣七手八腳地跟地毯搏鬥了兩個月之後──中島終於決定要跟純黑地毯說再見。

於是,傢俱店的兩個歐吉桑又來換地毯,一樣弄到傍晚才弄好。  

換了非常樸素、無聊的土色地毯,美雪筋疲力盡地坐在上頭;她沮喪地望著窗外呼嘯而過的車流,感慨地想:「小健他(歌手萩原健一的暱稱)可能很懂得經營生活吧。」
 
P29.

拜這次失敗的地毯經驗所賜,洗衣服的次數增加了,每天有東西被弄黑就得到洗衣室報到,抱個洗衣籃跟孕婦似的。

這棟大樓可能是因為沒預留洗衣機的空間在室內,或者是外國人不喜歡在室內洗衣服的緣故,總之有共用的洗衣室跟洗衣設備。雖然這樣很像學校宿舍,可是洗衣室內的機器卻相當高級。洗衣機當然是有的,外國製的大型烘乾機也一應俱全。之所以這麼常洗衣服,有一半也是因為設備很罕見的關係。

在洗衣機的一角,有個大到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大的檯子。我歪著頭想,不是用來放熨斗燙衣服,也不是用來放漫畫書,那到底是幹嘛的?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點答案。  

我想是這樣的,如果來的時候發現洗衣機或烘乾機裡還有上一個使用者留下的衣物、洗好或烘好但就是沒拿出來的話,便可以先放到檯上。由於是大型機器,可以處理的量很多,所以檯子自然也要做大一點。

P30.

在常出入洗衣室之後,就更看得出所以然了。美雪在想,留在檯子上的那團衣服,大概都是同一個人所有的。這倒不是什麼偷看別人衣物之類的變態嗜好,其實普通的衣服也沒什麼好看,但那團衣物都是看了會讓人瞠目結舌、高貴奢華的精美內衣物,所以視線自然會移過去。

美雪拿來洗的衣服只是襯衫、牛仔褲、毛巾之類的普通東西,但那團衣物可是美得花團錦簇,就像街上內衣店櫥窗所展示的似的,要路過的女孩都為之憧憬,可說是如花瓣般美麗的一堆內衣物。哎哎,眼前的這堆女性內衣物也正盛開著,教人目不轉睛,老實說不該這樣盯著看。 

「好..棒喔」先是一聲驚嘆。

「很貴的樣子...」再來是想到價格。

「可是好美喔!」然後是陶醉其中。

我試著想像是怎樣的人才會穿這種內褲呢?從花色來看,應該不是日本設計的(這時中島絕對沒有把人家內褲拿起來、用手撐開來研究,是它本來就攤開的。),應該是外國人在穿的吧?

P31.

薄如蟬翼的蕾絲襯裙、飾品般閃耀的胸罩;看看這件凡人為之心動的超短紅色熱褲,穿在裡面一般人也看不見,真是可惜了。這時,那團衣物開始散了,有一兩件衣物掉了出來。該怎麼辦呢?就算是同性也會手足無措,如果放著不管,那洗好的那團衣物不就通通掉到地上;要是幫忙的話,去碰人家內衣好像也蠻失禮的。此刻的美雪,就像小孩子要去救珍貴的蝴蝶一樣,深怕傷到脆弱的蝶翼,又是伸手又是小心看望,既難為情又躊躇不安,一整個慌張失措。

──當時沒有想到,後來會在一個連續大雨數日之後的深夜裡,遇見這錦簇花團的主人。

那晚,美雪像平常一樣像小動物似的,在半夜裡鬼鬼祟祟地四處亂走,打算到附近的飯館吃快當成宵夜的晚餐。啊?你說我不是很高興房子裡有廚房嗎?覺得可以開伙很好嗎?話是這麼說沒錯,而且我對料理也有好奇心,但怎麼煮怎麼做就是失敗、一直失敗;看自己煮的東西越看越傷心,還是轉身離開吧。現在廚房對我來說,只是可以煮泡麵跟燒開水的地方罷了。唉,真悲慘。

P32.

結果,還是常常到外頭吃飯。

當時我人在大樓的大廳,把身上的雨滴甩一甩,看著電梯的指示燈從一樓、兩樓這樣升上去。突然,從外面馬路跑進一個外國女生,很親切地靠過來裝熟、還拉住我的手。

「OX?...在講什麼講了一堆東西...?」

驚訝之餘美雪雖然說不出話來,不過光憑感覺就馬上知道對方需要同伴,似乎要利用自己脫身?

往馬路方向一看,果然,有個讓人渾身不舒服、噁心的男子在那。他人醉醺醺的也站不穩,老早就在門口徘徊。

好的、好的,人家女孩子都說了討厭嘛。還在那邊苦苦糾纏就太不上道囉,大叔。

P33.

美雪馬上就跟那女人配合起來。因為不懂英文只好說「HI。」什麼的裝熟裝親密;瞬間,可以看到男人不滿地守在門外。電梯你快下來啊!跟模特兒一般高的外國女人緊抓住美雪的手腕,她的手感覺很冰;美雪不解地想:「是被雨淋成這樣嗎?」就在此時,電梯的門開了,兩個人好像跌倒一樣一起撞進去。女人對外揮手表示BYEBYE,醉鬼般的男人只好放棄離開。隨著電梯的門閉上,男人離去時的側臉也看不見了。 

進電梯後,女人緊抓的手才放鬆下來、露出微笑。她長得好像洋娃娃,我看得入迷了,樣子真的很好;不過,她妝雖然畫得漂亮,但卻隱藏了某種悲傷。 

作為一個萍水相逢的女性同伴,我沉默地以微笑回應她,表示自己這麼做只是幫忙,不用收什麼錢。對著電梯按鈕,我按了自己的樓層,她按了她住的樓層──在我住的上兩層。

那晚發生的事情,我只當某個外國女人偶然看到我站在大樓裡,就胡亂跑進來要我幫忙這樣。當時因為還要花點時間工作而且人也想回去了,所以沒想太多就跟她道別。之後才知道原來她也是大樓的住戶,那她膽子還真大。我後來跟她聊天的時候有問說:「把討厭的男人引來自己住的地方,不是很危險嗎?」她只平靜地對我說:「放心吧。」爽快的態度跟下雨那晚逃命的樣子比起來真是判若兩人,很從容呢。
   
P34.

在雨夜的那次偶遇之後,其實有好一陣子沒跟那名外國女子打過照面;等到幾個禮拜過去,才不經意地在洗衣室又碰到她。再次相遇的那天,在室內的日光燈下,先來的外國女子正要把洗好的內衣物裝到紙袋裡去;我假裝不看那些內衣物,到她身後輕聲招呼說:「HI。」對方轉過身來看我,一時之間還認不出眼前穿著短褲的女人是誰;等我做出挽人手臂的樣子給她看,她才想起了我,然後跟我這個純日本人也說聲:「HI。」說到我這個道地的日本人,碰到外國人除了寒暄之外也不知道要講什麼,冷汗直流。不行啊,面對外國人果然有種複雜又自卑的情結,感覺對方好像模特兒喔,有距離感,怕講錯話被當成傻瓜什麼的。反正我會害羞嘛,所以又這樣不上不下地過了幾個月。後來會跟她常常交談,完全是意料之外、從意想不到的小處開始的事情,這又是一段跟洗衣機有關的緣份...

在知道那些內衣物都是外國女子所有的之後,某天,她和往常一樣,把洗好的內衣物收進紙袋,然後離開洗衣室。就在她走了之後,我也一樣洗好了衣服跟著離開,然後走太平梯回住處去;就在下樓梯的途中,我看到一件從暗處看感覺也很鮮豔的粉紅蕾絲熱褲,當下我想這一定是她掉的,趕快撿起來去追她,一直追到她房門前。扣、扣、扣(敲門聲)。鏘、鏘(扣門環聲)。

P35.

(翻譯成日文是)「那個,這是妳掉的嗎?」

(翻譯成日文是)「不是耶,我不記得有這件。」

(翻譯成日文是)「這樣啊,那失禮了,BYEBYE。」

砰一聲門關了。....我一邊想著:「奇怪了?」,一邊走樓梯回洗衣室。沒多久那外國女子追了過來。 

(翻譯成日文是)「抱歉。那的確是我的。」

當下我想,伊蓮這個女孩子有點粗心大意呢。

聖誕節快到了,我們打算烤個蛋糕。不過,當天需要的材料明明是生奶油,我卻買成優酪乳,越幫越忙,只好一邊苦笑一邊跟伊蓮說:「我再去買回來好了。」但她卻制止我說:

P36.

「PARTY延到明天早上好了,我到時會有蛋糕的。」雖然伊蓮這樣跟我約定,但我聽得一頭霧水,想說明天25號早上之前,她去哪弄蛋糕啊。結果早上她真的拿了兩盒好大的蛋糕來,說是聖誕老公公給的。雖然不知道她是從哪弄的,不過算了,總之可喜可賀。「耶穌生日快樂!」我邊叫邊開香檳;突然,香檳整個噴了出來;這下糟了,斜眼一看,噴的到處都是,瓶裡的酒都流光了。快、趕快洗餐具啊。

某天早上,伊蓮跟平時一樣拎著一堆東西出來作回收;美雪則是搖搖晃晃地搬一堆舊書出來玄關,因為量太大,打算分批搬出去。就在存放回收物的電線杆下,兩個人又碰面了,只是不知道伊蓮在那裡翻找什麼。

「在找什麼?」

「鞋子好像跟著一起丟了。」

「鞋子嗎?」

「討厭,現在正急著用說。」

我看了伊蓮的腳:上頭穿的是跟她一身漂亮衣裳完全不搭的──破拖鞋一雙。

P37.

問了才知道,伊蓮在做模特兒的工作。果然!

可是,啊啊!是做模特兒嗎?雖然有猜到,但聽了還是覺得很驚訝。問歸問,其實我對模特兒這行也沒什麼興趣,況且自己也不喜歡被問東問西──只是對方也不會問我太多。

「走時裝秀的嗎?」

「是拍照的。」

「嗯嗯。」

就這樣沒再多問了。伊蓮她也稍微問了我的職業。

「我是歌手啊。」

「嗯嗯。」 

人家只這樣簡單問問,便沒再多說。

不過,人家不愧是做模特兒的,衣櫃一開都是洋裝,床上也放了一堆洋裝,感覺全部都像從流行雜誌裡拿出來的一樣。所以她連內衣褲都不能隨便,每一件才會這樣五顏六色又充滿了女人味。

確實如此,伊蓮她連吃的都喜歡五顏六色的,窗邊老是放著一罐糖果,裡面有紅的、粉紅的、黃的、橘的、乳白色的、紫的等等混裝在一起,偶爾糖果的數量會少一些。有一天...

P38.

「妳看,我有這麼漂亮的糖果呢。」

伊蓮小心翼翼地從紙巾中取出糖果給我看,那是日本的傳統點心,很知名的盆落雁五段重(點心名)。它是做成菊花的樣子,花花綠綠的很好看,是供奉給佛祖的呢。我看到這麼高貴的東西嚇了一跳,不知道伊蓮懂不懂它的來歷。算了,既然她這麼高興就不多說。我靜靜地想著:婆娑世界的人類要是吃了拜佛的東西,不知道會不會有天譴。
 
以前,都是廟裡同年級的女孩從盂蘭法會裡弄給我們吃。過了晚夏,大家還是吃著剩下來的盆落雁當茶點。

我寫這些跟伊蓮的對話....可能有人會驚訝地以為美雪的英文原來這麼好;但如果遇到真正的英國人或美國人,我是沒辦法這樣交談的。伊蓮的母國並不是使用英文的國家,雖然不知道她是哪國來的,不過她既然來了,總是會一點簡單的日文,而大家共用的英文當然也要惡補一下。我們聊天都不管什麼文法或常識,只是用單字這樣一點一滴地講;比起跟英文很好的人交談,我們這樣反而比較好溝通,不可思議地就能懂彼此的意思。如果你覺得我騙人的話,可以找只會說一點英文的人試試看,需要專業術語的內容當然不可能,但日常生活的會話大概都可以通。再不會講就靠比手劃腳嘛。
  
P39.

伊蓮常講:「MYU妳」...(美雪的日文發音是MIYUKI)不管我教她幾次,她就是講不好MIYUKI的發音,會唸成MYU。「聽起還好像貓叫聲,感覺真廉價!」儘管我跟她這樣抗議,她還是改不過來。 

「MYU,妳穿紫色的裙裝一定很適合。」

被她這麼一說我倒是嚇了一跳。

「喂喂,紫色?裙裝?不行不行。不管哪個都不行。不適合。」

「為什麼~?一定很配的啦。」

「不~行~。我最適合的衣服就是牛仔褲。」

「妳穿我的來看看嘛!」

「不要。不要裙裝。」 

P40.

我這樣講了之後,也探究自己不穿裙裝的原因。其實我的想法是:想試試裙裝,可是不想讓人家覺得我很想穿裙裝。很乖僻又矛盾的想法對不對。

T恤跟牛仔褲給人第一眼的感覺就很清爽,要洗也很好洗,而且坐哪裡也不怕髒,也不用特別花時間去把皺折燙平。不過它的質料就不怎麼舒適了,織線缺乏延展性,質地又硬又厚,衣形窄而固定。老實說穿起來感覺比較重,而且膝蓋彎曲的時候會有壓迫感,甚至造成瘀傷,下雨的時候也馬上就吸附水氣。在兩重編織、細細縫製的相接處,往往被腰骨附近給磨破,這我也沒時間再去縫好。另外被膝蓋跟屁股撐開的地方都會變形,洗也回復不了。

比起如此束縛的衣物來說,又薄又軟的質地確實比較好。不過與其穿有這些優點的西裝褲、褲裙等等,不如穿有設計、有款式的裙裝不是更好,感覺更舒服。這個其實我考慮過好幾次。
 
P41.

想是這麼想,但我還是頑固地只穿牛仔褲。這倒不是出自什麼很棒的主張,也不是沽名釣譽,說自己是自然派、堅持生活風格什麼的。我自己沒有像制服那樣、藉由身體來表示某種主義的協調性,只是不想被笑什麼:「你穿這樣好可怕。」之類的話罷了。美麗的洋裝、柔軟的西裝褲,都是會把走路的儀態跟腿形展現出來的衣裳。雖然想穿,可是感覺穿了會招來:「好好笑。」「真醜。」等等的惡評,或者被朋友下最後通牒說:「別再穿了!」我很不會搭配衣服跟飾品,這樣一定會被笑:「沒有流行的SENCE。」或「鄉巴佬啊你。」所以雖然對裙裝有著強烈的憧憬,卻因怕出糗而避而遠之。要是穿牛仔褲跟球鞋的話,誰也不會去挑剔流行的問題,而且牛仔褲可以遮腿,是我唯一能安心穿下去的衣著。

想穿裙裝,卻連去買的勇氣也沒有,總覺得自己跟賣裙裝的地方格格不入,連店門也不敢進去。我有去買了布料回家,儘管不會剪裁也不會縫製,但看一看、用模仿的靠自己做一件試試也好──但一點都不想穿它出去。只不過,光是這樣我也當成自己擁有一件裙裝,只有這一件也好。我做的這件怪衣服當成寶貝收好就好了,平常還是穿牛仔褲過日子吧。

P42.

想了這麼多,感覺自己好像被伊蓮看穿似的,反而讓我更加頑固地說不想穿啥裙裝的。 

然而,伊蓮對於我的回答似乎有所誤解,「啥裙裝的」聽來有點在非議有裙裝的人似的,伊蓮寂寞地笑了一下。

「這樣啊?」

就這樣,她沒再說話,隨即垂下了長髮,似乎很寂寞的樣子。 

「別難過,我沒有不想穿你衣服的意思。」

我急著說明;伊蓮點點頭,但眼裡的寂寞仍未消失。過了一會兒,她又小聲地說: 

「MYU,試試裙裝好嗎?」

她只回我這樣。

「穿『真正的』裙裝的話可以吧?」

對於擁有許多高價裙裝的伊蓮來說,她完全不知道裙裝這個字眼到底犯了什麼忌諱,只是她也感覺得出來,再問下去好像會傷感情,只好很硬地換話題聊。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美雪感到後悔,沒跟人家道歉也沒把話說清楚;美雪在想,伊蓮會這麼努力建議自己穿裙裝,是希望自己給她一些讚美吧。

P43.

──女人之間的對話是從讚美對方的小處開始的。隨便找點什麼來稱讚,從可以稱讚的地方開始找話題,這樣就能聊起來,是打開話匣子的好方式。被人家稱讚之後也稱讚人家,聽到好話,自己高興了又繼續稱讚對方,化妝啦、髮型啦、服裝啦、腿長啦都可以聊。這些話題聽在各位公子耳裡可能是無意義的廢話,可能是心口不一、令人嫌惡的互相奉承,也或許是互相諷刺的瞎說而已。 

男人會有這種想法也沒有錯,有的聊天對象你是會言不由衷地應付應付。或許對男人來說,所謂的客套話就是講一些彼此心知肚明的廢話,真正的親友不該這樣,情感的交流不需透過這些俗套來完成。可是...

可是。真的不覺得高興嗎?即使這是一種浪費時間的對話。

被稱讚的話,不覺得有點高興嗎?

P44.

(圖)

P45.

那是對方在努力找話之後,很不容易才會去稱讚到的地方,只是那樣而已,這我知道。 

可是自己連那勉強得來的一點優點都不去稱讚,這我也懂。

漸漸地失去自信、漸漸地變得完全不行;但,在這之前,

明知是客套卻還是驚喜地說:「你說的是真的嗎?」

就這樣,光是這樣稍微地讚美,不就想靠自己鼓勵自己嗎?

自己得到鼓勵之後,再給人鼓勵的話語; 同樣的,因為女人被稱讚就會變美,所以贈與她們讚美。        

不管是多無聊、多老套的話也一樣。

女人啊,被稱讚就會變美。

女人啊,就是這樣的傻瓜。




為我稱讚伊蓮的人,應該是有的;應該有人能幫我稱讚伊蓮吧。


P46.

伊蓮的臉蛋端正、身材苗條,看起來約二十三、四歲,外表沒有任何缺點;她似乎永遠都有情人在身旁的感覺,總是歡歡喜喜地出門;臉頰紅潤得像是喝過酒似的,讓人不禁懷疑她是否被自己的香水薰醉了。

伊蓮來日本已經四、五年了,她時常為了換簽證而回國。在她回國的時間,彷彿其他的外國人也跟著她離開似的,整棟大樓變得空盪盪的。

說到這我才想起來,大樓裡發生過一件怪事。 

有一天深夜,因為看電視看得太久,不知不覺時間晚了。這時有人扣扣扣地敲門,因為對方敲得很謹慎的樣子,我在想是不是被誤會是認識的,要是是管理員有事來找的話會敲得很吵。也不知道是誰半夜來找,怪恐怖的,電視還是放著開好了,去門那邊聽外頭看看。仔細一聽,對方不是我認識的人,似乎小聲地說著什麼,好像在問:「HOW MUCH?」   

毫馬取?是指多少錢嗎?問什麼多少錢? 

偷看鏡孔才發現,外頭有兩個日本男人,忸忸怩怩地站在那。總覺得那樣子看起來很熟悉,啊,這些人是打算來嫖外國女人的,真討厭。

P47.

「HOW MUCH?」   

「喂,你們在說什麼鬼啊。」

我在門後想了一下該怎麼做,決定先悄悄地回到電視前,然後大聲地用日文回答:

「聽到了。請問是哪位啊?」

雖然隔著一道門,不過可以感覺得出來那兩個日本男人慌張的樣子。

「喂。是哪位啊!?」

「她講日文耶!」

「OOO號室,沒錯啊。」

「再說一次啊你們。」

「我們?妳聽到什麼了?」

要是笑出聲來就破功了,美雪一直忍著不笑出來。這次她故意大步大步踏聲地走去門前,大喝一聲:

「有什麼貴事的話可以找管理員喔。就在裡面OO那。需不需要我帶路啊?」

P48.

那兩個男的爭先恐後地逃掉了。

「???」

真是變態。這間大樓的環境是怎樣啊,笨蛋。

還有別人在深夜裡鬧。

剛剛走過的樓梯那裡,可以看到有個醉漢從電梯上來,他現在一直在敲某間房的門。「我對妳說了那麼多好話。」「妳卻對我視而不見。」那男人一直亂罵,敲完這間又去敲那間,邊敲邊叫。

「HELLO HOW MUCH?」   

又聽到日本男人在說:「HOW MUCH?」這大樓是怎樣啊,我老是想不透。  

好奇怪喔,我一直在想那到底是什麼狀況,不過因為自己也忙。之後就完全忘了這些事,我也不至於無聊到去偷聽人家在幹嘛。後來因為演唱會、宣傳的關係,有一陣子沒住這裡,但再回來的時候也一切安好,就是盆栽的花枯死掉了。 

P49.

偶爾回來的時候,都趕著去洗衣室把堆積如山的衣服洗一洗,不然睡一下又要出門了,根本沒時間。日子就這樣過著,伊蓮也應該回國了吧,可是都沒看到她。忙忙忙,在匆忙之間季節變化,已到了悶熱的夏夜。

太熱了,一直失眠到黎明。枕頭跟衣服也都被汗弄濕,拿去洗一洗吧。往洗衣室裡瞧的時候,偶然地,看到伊蓮在裡面。 

偌大的洗衣台上,伊蓮孤單地坐在那裡看著乾燥機。機器正發出隆隆的噪音。由於很久沒見了,我看到她自然很高興,興奮地跟她說聲:「HI!」可是伊蓮卻露出少見的憂鬱神色,我擔心地問:「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當時她的回答,我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

「這是我『普通樣子』的臉。」

語畢,轉過來的是一張妝很淡、蒼白的臉,注視著我。

那時讓美雪感覺不可思議的是──伊蓮的眼睛。

P50.

平時的伊蓮在上妝後,有著繪畫一般的好氣色、豐富的表情;反之,被美妝圈住的眼睛那部份,卻有著不同的樣貌:總是有種什麼都沒在看似的空洞,如囚籠中的野獸一般,露出寒冷而寂寞的眼神。   

不知為何,那晚伊蓮的眼影幾乎都掉妝了。在她蒼白的容顏上,一雙眼睛滲出了恍如他人一般、強韌的生命力,逼問你到一種異樣的程度,很是驚人。從她的眼睛裡,可以看到一種很直接的、像是從地底爬上來的一種力量,驚人、實在很驚人...美雪不敢直視。
 
在大型烘乾機裡,伊蓮的一些內衣褲隨機器持續地跳著舞著、迴轉不停。    




──電話響了。

P51.

遠處有車輛行駛的噪音,美雪勉強把眼皮撐開,看看時鐘,還不到九點,才睡了三個小時而已,根本沒睡多少。電話一直響個不停,可是太睏了,剛剛都裝作沒聽到;吵到實在沒辦法,只好半夢半醒地爬到桌子附近去接電話。像這樣煩人的事好多喔。

「什麼事啊?」

響這麼久也不掛的人原來是大廈的管理員啊。聽他說有警察來警衛室了,所以每間住戶都要查一下,而我也要。好不耐煩地在電話說知道了之後,趕緊套上牛仔褲把頭髮束起來,簡單梳理一下。哎哎,好睏喔,真麻煩,這麼早是要幹嘛呀。

一開窗戶,可以看見陽光從鮮綠的樹蔭之間灑下,霞町的坡道有車流上上下下。

等了差不多五分鐘之後,管理員感覺很不好意思似的,一間間地來拜訪。

「抱歉呢。這麼早打擾您。我有跟警察說這麼早不便打擾住戶,可是他們說有急事。」

管理員頻頻說好話,他後面站了兩位警官,其中一位美雪認得,就是之前誤以為她要離家出走的那位。不過對方似乎很急的樣子,沒時間舊事重提,只是例行事務般、不客氣地從一捲傳單中抽一張遞給美雪,然後跟放錄音帶一樣地開始復誦相關說明。 
  
P52.

很不湊巧的是我人剛從被窩起來,頭還昏昏的,當下不能理解警官在講什麼。我試著讀傳單比對警官講的內容,摸清楚這大概是怎麼回事。簡單地說,如果知道傳單上的女人是誰的話,警方希望民眾能提供消息。要聯絡的話請到OO警局或附近的派出所等等...

關於這個姓名不詳的女人,傳單上有粗體字跟圖解說明如下。

三天前,在東京都港區被發現的裸屍...

推定死亡時間,是在四天前的下午兩點到五點之間...

女人身上的東西都被扒光。因為臉被毆打得潰爛,所以需要時間去確定身份...

從歹徒做案的手法跟現場的狀況來判斷,比較不像謀財害命,跟「客人」發生糾紛以致被害的可能性大得多,目前警方正急於調查受害者當晚的行蹤....

身高..........

體重..........

年齡..........

P53.

髮色是從原本的紅髮染成金髮的,臉有整型過的痕跡.....

在近年來不斷增加的外國娼妓中是相當有名的...


在複印的肖像畫上,是一張陌生的、沒有表情、似乎病了的臉。


受害者有過生產或墮胎的經驗... 

目前沒有任何犯人的線索,不管是多麼小的消息,也希望當天有看到這個女人的人能告知警方 

籍貫.............

本名.............

同伴之間的稱呼:伊蓮。

現在的住址是:東京都港區西麻布........... 


──伊蓮!




P54.

四天前?四天前的下午兩點?最後一次看到伊蓮的時候?什麼時候看到的?啊啊?頭腦轉不過來,好焦慮啊。   

四天前。傍晚。像平時一樣她會出去的傍晚。晚上。那一天,沒碰到人不是嗎?不是每天都見面的不是嗎?這幾個月來沒見過幾次面。

當時她穿什麼出去?那天是什麼髮型?有帶包包嗎?鞋子又是什麼款式?自己一個人出去的嗎?跟誰說過話嗎?

不知道。不知道。沒看到。這時候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這是伊蓮?圖上畫的是誰啊?

伊蓮要比圖上的人漂亮得多了,她那麼活潑、身材曼妙,妝都化得美美的。

....是化妝嗎?

....又說是整型.....到底是怎麼回事?




P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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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轉、迴轉,持續迴轉著的大型烘乾機之中,不論何時都有伊蓮五顏六色的內衣物;她那有著蕾絲緞帶刺繡、花團錦簇般的內衣物,總是讓美雪有些欣羨,為之側目。 

事件發生之後,有一段時間美雪什麼都想不起來;等到想起來的時候,伊蓮的房子已經沒了。有個誰也沒聽過他名字的人,自稱是從伊蓮母國來的好友,把她房子裡值錢的東西通通打包帶走;剩下來的便宜貨,管理員不處理也不行,不免嘆了口氣。經過打聽才知道,那一堆漂亮的衣服其實連賣也不能賣,都是些仿冒品,除了拿資源回收之外也不能幹嘛;款式也不正經,一般人不適合穿。

原本伊蓮房裡的家具都換新了。 

茫茫然地看著夕陽的餘暉,感覺這起事件已成茶餘飯後的戲談;美雪走向洗衣室去。

P56.

伊蓮..........?

傍晚時分,不管是洗衣室的一角、烘乾機中或大片的洗衣台上,伊蓮不小心忘了的內衣物已不復見;空無一人的室內彷彿在告知:馬馬虎虎、冒冒失失的她已經不存在了。

「是在那一晚..」當我走回空無一人的電梯時,我突然想起,那晚在大型烘乾機不斷跳躍的、她內衣物的顏色。
 
因為太熱而睡不著,走到洗衣室的那天黎明,伊蓮曾經孤單地坐在這裡,以她掉了妝的臉孔,注視著幾件內衣物。只有在那一晚,我才第一次看到──白...就只有白色的,伊蓮。  

那純白的內衣物,之前誰也不曾看過、也不曾被她遺落過;是什麼時候?是伊蓮為了誰而穿的呢?

「這是我『普通樣子』的臉。」

我聽到謠言,說伊蓮其實是CALL.GIRL。(應召女郎;在這裡也是以片假名表示的外來語。)



P57.





伊蓮。
二十七歲。
死因.絞殺.
案發時沒有目擊者,案情膠著中。








P58.











圖片來源:http://www.wakudoki.ne.jp/shop/menu/17/1764.html 譯/竑廣



「伊蓮」──中文字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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